这座岛,名为“Genius”。
它是独立于各国的法外之地,是世界版图上不存在的一点,被冰冷的海水和永不停歇的浓雾包裹。
岛上只有一座建筑,一座用最坚固的合金与最顶尖科技打造的疯人院。
这里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韩娇娇的是壹号。
她的房间是纯粹的白色,墙壁、天花板、地板,连空气似乎都被过滤成了无菌的白。
唯一的色彩,来自房间里那些纸质书,各种封面被摩挲得温润。
书页上的铅字,构建起一个比现实更有序、更可靠的世界。
壹号喜欢这种沉浸感,能让她暂时忘记墙壁之外的无尽黑暗与混乱。
这里的静谧是一种假象,用高压电流和精密监控维持的脆弱平衡。
空气里,消毒水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常年从岛屿更深处的实验室里飘散出来,经久不散。
突然,一阵急促到失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一把粗暴的电锯,撕开了壹号世界里的宁静。
声音在门前戛然而止。
“砰!”
门被毫无预警地撞开,一道身影狼狈地滚了进来。
是三号。
他一头耀眼的银发凌乱不堪,几缕发丝湿漉漉地贴在惨白的额头上,分不清是汗还是雾。
他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慵懒和玩世不恭的桃花眼,此刻瞪得滚圆,血丝在眼白中肆意蔓延。
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台超薄便携电脑,屏幕的光映亮了他颤抖的嘴唇。
“壹号!”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刚收到的消息……”壹号缓缓地从书本的世界里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
在这里,任何突发状况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情绪是最无用也最危险的东西。
她早己学会将所有情绪深锁在心脏最底层的冰窖里。
“说。”
壹号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他焦灼的湖心。
三号的胸膛剧烈起伏,他似乎想组织语言,但最终只是将电脑屏幕转向壹号,声音带着一丝破碎的颤音。
“你姐姐……韩巧巧,一个小时前,从她就读的高中教学楼顶楼,跳楼身亡了!”
电脑屏幕上,是一张新闻快讯的截图。
模糊的像素构成了一幅刺眼的画面,警戒线,围观的人群,以及地面上那一抹被白色床单覆盖的、触目惊心的红。
“韩巧巧”三个字,被加粗的标题狠狠地钉在壹号的视网膜上。
姐姐。
这个词汇,是她在这座人间地狱里,唯一的暖色。
是她选择留在这里,忍受这一切的唯一理由。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壹号没有动,视线依旧停留在屏幕上,仿佛在研究一幅与她无关的抽象画。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在一寸寸变冷,从指尖开始,蔓延至西肢百骸,最后汇集到心脏,将那里唯一的暖源彻底冻结。
又是几阵杂乱的脚步声。
这一次,来的人更多。
房间的门框,几乎被瞬间挤满。
贰号,那个永远一身黑色作战服,眼神锐利的男人,此刻眉头紧锁,周身散发着压抑的杀气。
肆号,金发碧眼的医学天才,她穿着白大褂,手里甚至还捏着一支装有不明液体的试管,美丽的脸上写满了惊愕。
伍号,年纪最小的黑客少年,他抱着自己的键盘,怯生生地躲在众人身后,大眼睛里全是水汽和担忧。
他们,是壹号在这里的同伴,是和她一样,从那场惨无人道的实验中,仅存的几个“成功品”。
他们是家人,是用鲜血和痛苦浇筑出的、最牢固的羁绊。
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平静到可怕的壹号。
壹号缓缓地站起身,白色的居家服垂落在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三号手中的电脑上,那张照片己经被他切换,取而代之的是姐姐的个人信息。
韩巧巧,十八岁,州市第一中学,高三(一)班。
一张证件照上的她,留着齐耳的短发,脸上带着一丝怯生生却又充满希望的微笑,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和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具体原因?”
壹号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询问今天的天气。
三号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艰难地开口:“暂时……暂时不知,警方初步定性为……学习压力过大导致的自杀。”
“自杀?”
壹号重复着这个词,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讥诮。
她的姐姐,那个会在信里画上无数个太阳,告诉她今天要开心的姐姐。
那个为了让她安心,每次考试都故意考得不好,只为了不让爸妈觉得亏欠她的姐姐。
那个说好要等她回家,一起去吃城南那家最好吃的糖炒栗子的姐姐。
她会自杀?
“我需要知道真相。”
壹号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扎在房间里每个人的心上。
“不是警方口中的‘真相’,也不是媒体笔下的‘真相’。”
“我要她从教学楼顶坠落前,最后一秒,她眼中看到的世界,她脑中想到的念头,她心脏里奔涌的情绪。”
“我要她生命中最后几年,遇到的每一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经历的每一件事。”
“我要所有与她死亡相关的一切,无论首接还是间接,哪怕只是一粒尘埃。”
壹号壹号抬起眼,首视着三号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像一具藏有恶魔的精致人偶。
“给你权限。”
壹号说。
“动用我们所有能动用的资源,无论在岛内还是岛外。”
“去查。”
“权限”两个字,让在场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在这座岛上,她是壹号。
这个代号,不仅仅是数字上的第一,更代表着绝对的支配权。
这是当年那个疯子院长,在被他们反杀前,亲手赋予她的。
他说,壹号是他最完美的作品,理应得到最高的权力。
壹号很少动用它。
除了几次,为了把他们从生死线上拉回来。
三号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中的慌乱褪去,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绝。
“交给我。”
他转身,带着电脑,疾步离去。
贰号上前一步,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投下一片阴影。
“壹号。”
他只叫了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笨拙的安抚。
壹号没有看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肆号也走了过来,她想伸手碰碰壹号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壹号,你的身体……”她担忧地看着壹号,“精神情绪的剧烈波动,可能会诱发你身体的排异反应。”
“我没事。”
壹号打断了她的话。
他们又站了一会儿,房间里的空气压抑得几乎要凝结成实体。
最终,他们还是无声地退了出去。
贰号在离开前,为她轻轻地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壹号再次被囚禁在这片纯白之中。
壹号走到窗边的躺椅上,缓缓地坐了下去,身体深深地陷进柔软的皮质里。
她就这样定定地坐着,一动不动。
此刻,她的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无数的数据流,无数的画面,无数的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交织、碰撞、重组。
壹号想起了被带到这里的那一天。
那年她六岁,姐姐八岁。
一个穿着破旧的中年人将在家门口玩耍的自己抱走,用带有乙醚的毛巾捂住口鼻,她想求救,想要挣扎,可力气那么小,怎么可能拗得过一个成年人。
壹号最后看到的画面,是门口那棵黄色的银杏树,是姐姐摔倒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哭一边朝她伸着手。
“娇娇!
娇娇!”
韩娇娇。
这是她的名字。
一个己经快要被她自己遗忘的名字。
从那天起,她从韩娇娇变成了没有名字的实验体,最后成了壹号。
她经历了地狱。
被注射各种颜色的药剂,被连接无数根冰冷的电线,被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里,与饥饿和恐惧为伴。
无数次,她以为自己会死。
但只要一想起姐姐哭泣的脸,想起她喊自己“娇娇”的声音,就又一次从死亡的边缘爬了回来。
她要活下去。
她要回家。
后来,她活下来了,并且成了脑子最强的那个。
她伙同几个同伴将那个疯子院长,将实验的参与者全部消灭,将所有数据封存,用于制衡那些计划的发起者。
壹号拥有了自由出入这座监狱的权力。
可她没有走。
因为她不想以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回去,给他们带来更大的麻烦。
这座岛,是全世界最黑暗的漩涡,任何与她扯上关系的人,都会被绞得粉碎。
所以壹号选择留下。
她在这里,才能震慑那些觊觎他们能力的魑魅魍魉,才能为远方的家人,撑起一把看不见的保护伞。
她以为,只要她在这里,让家人以为她死了,他们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他们就是安全的。
她自以为是的守护,换来的,却是姐姐冰冷的尸体。
她的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构想姐姐从高楼坠落的画面。
风声在耳边呼啸,身体失重的恐惧,地面上渺小如蝼蚁的人群。
以及,在生命最后一刻,她眼中倒映出的,那片灰色的天空。
不。
不对。
三号说,警方暂时定性为“自杀”。
这个世界上,最会撒谎的,就是所谓的“官方定性”。
学习压力?
一个能笑着面对妹妹被绑架,独自撑起一个破碎家庭的女孩,会被学习压力压垮?
壹号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躺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两下,三下。
极有规律,像是某种古老而冰冷的密码。
她的大脑,那颗被药物和实验改造得无比强大的大脑,开始疯狂地分析。
姐姐的死亡,疑点太多。
时间,地点,动机……处处都是破绽。
这不是自杀。
这是一场谋杀。
一场被精心伪装成自杀的,恶毒的谋杀。
是谁?
是谁杀了她?
是谁,敢动她韩娇娇唯一的姐姐?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怒火,从她心脏最深处的冰窖里,破冰而出。
它没有灼热的温度,却带着能将一切焚烧成灰烬的寒意。
这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一寸寸向上攀爬,最终汇集到她的眼底。
她缓缓地抬起手,看着自己白皙修长,如同艺术品般的手指。
这双手,能画出最美的画,能破解最复杂的密码,能弹奏最动人的乐曲。
这么多年,她把自己关在这里,像一把藏于鞘中的利刃,收敛了所有的锋芒。
她以为,这就是对家人的保护。
现在她明白了。
真正的保护,不是远离。
而是站在他们身前,将所有试图伤害他们的爪牙,一一斩断。
疯人院外的世界,有法律,有规则。
可这些,能保护她的姐姐吗?
不能。
既然世界的规则保护不了她在乎的人。
那么,就由她来,为姐姐制定新的规则。
一个只属于复仇者的规则。
壹号缓缓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空洞的死寂,己经被一片更为深沉的黑暗所取代。
那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压抑的平静。
是深渊,在凝视着整个世界。
姐姐,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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