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子，像无数冰冷的刀子刮过山野，将枯草林木切割得呜呜作响。
可在这片萧瑟肃杀的白毛风中，临山村的晒谷场上却升腾着一股截然不同的暖意。
十几口大陶锅架在临时的土灶上，锅里翻滚着浓郁的汤汁，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那股混杂着骨汤、野山菌和不知名香料的霸道香气，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整个村庄笼罩在一片温暖而幸福的氛围里。
村民们围着陶锅，男女老少脸上都洋溢着久违的红光。
他们用筷子夹起切得薄如蝉翼的肉片，在滚沸的汤中七上八下地一涮，待肉色由红转白，便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那鲜嫩的口感和滚烫的肉汁瞬间在舌尖炸开，驱散了五脏六腑的寒气，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满足感。
“香，太香了！”
一个半大孩子满嘴流油，含糊不清地喊着。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他的母亲一边笑骂，一边又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野菜。
苏青青站在人群外围，身上披着一件厚实的狼皮大氅，静静地看着这热闹的景象。
她清秀的脸上没有什么激动的表情，但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却映着跳动的火光和村民们的笑脸，荡漾着一丝浅浅的温柔。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己经三个月了。
从最初的惊恐与茫然，到如今带领这群逃难至此的村民勉强站稳脚跟，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在想什么？”
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苏青青没有回头，她知道来人是谁。
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股山林般沉稳的气息，为她挡住了背后袭来的寒风。
“在想我们还能吃多久这样的好日子。”
她轻声说道。
沈峰走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片欢腾。
他身上穿着简单的兽皮猎装，古铜色的皮肤和深刻的五官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英挺。
作为村里最出色的猎人，也是这支逃难队伍默认的武力领袖，他本该是人群的中心，却总是习惯性地守在苏青青身旁。
“只要有你在，好日子就不会断。”
沈峰的语气笃定而真诚。
他的眼神里没有寻常村民那种近乎崇拜的狂热，而是一种基于理智的信任与欣赏。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体里，蕴藏着怎样惊人的智慧和力量。
是她，在大家快要饿死的时候，从山里找回了被当地人视为“毒物”的橡子，用一种谁也看不懂的方法，将苦涩的果实变成了能救命的橡子粉。
是她，教会大家辨认可以食用的菌菇和野菜，甚至用草药治好了几个在逃难路上染上风寒、奄奄一息的孩子。
今天的涮肉，用的便是他前几日猎到的一头野猪。
而在往常，这么大一头猎物，大家只会烤或者煮，味道粗糙不说，肉也柴得难以下咽。
可苏青青却指挥众人架起陶锅，用猪大骨熬汤，配上她晒干的菌菇和不知名的调味草根，硬是把一顿普通的晚餐，变成了一场让所有人都终身难忘的盛宴。
“我只是懂得多一些罢了。”
苏青青探手拢了拢大氅的领口，目光落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那孩子正捧着碗喝汤，小脸蛋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嘴唇却有些干裂起皮。
她微微蹙眉，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竹筒，递给沈峰：“把这个给王婶，让她给妞妞的嘴上抹一些，一天抹三次，不然要裂出血口子了。”
沈峰接过竹筒，入手温润，打开盖子，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扑鼻而来。
他早己习惯了苏青青这些层出不穷的“小玩意儿”，从能快速止血的药粉，到能防治冻疮的油膏，每一样都简单却有效。
他点点头，转身走向人群。
王婶接过竹筒，听完沈峰的转述，立刻抱着妞妞对苏青青的方向连连道谢，眼神里的感激几乎要溢出来。
苏青青只是平静地回以一个微笑，将视线重新投向远方。
村子坐落在一个三面环山的小山坳里，易守难攻，这也是当初她力排众议选择此处作为落脚点的原因。
可此刻，那平日里带来安全感的连绵群山，在风雪中却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蛰伏着未知的危险。
她知道，一顿涮肉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他们储存的粮食依然不多，这个冬天还很漫长。
更重要的是，他们并非这片土地唯一挣扎求生的人。
“嗷呜——”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忽然从远处的山林中传来，穿透了风雪和喧嚣，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晒谷场上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村民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警惕和恐惧。
孩子们被大人迅速拉到身后，男人们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的斧头和木棍。
沈峰第一时间回到了苏青青身边，他手持长弓，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沉声道：“只有一只，不像狼群。”
苏青青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她对这个时代的野兽习性了解不多，但她的首觉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这声狼嚎，不像是捕猎时的嚎叫，更像是一种……绝望的悲鸣。
“不对劲。”
她低声说，“让大家保持警惕，先不要熄火。”
火光能驱赶野兽，也能在黑暗中提供视野和温暖。
沈峰立刻对不远处的几个青壮年打了个手势，那几人会意，立刻分散开来，守住村子的几个主要入口。
气氛瞬间从欢庆转为紧张。
风雪似乎更大了。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之际，黑暗的村口小路上，几个踉踉跄跄的黑影出现了。
他们走得极慢，仿佛随时都会被风雪吞噬。
“什么人？”
一个守村的汉子厉声喝问，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颤。
黑影们没有回答，只是机械地、艰难地朝有火光和食物香气的方向挪动。
随着距离拉近，借着跳动的火光，村民们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那不是什么野兽，也不是山匪。
那是人，或者说，是几个己经看不出人形的“活骷髅”。
他们衣衫褴褛，形销骨立，脸上和手上满是冻疮和污垢。
每个人的眼睛都深深地凹陷下去，唯独那空洞的眼神里，透着对食物最原始的、令人心悸的渴望。
领头的是一个老者，他的头发和胡须己经凝结了冰霜，他走到晒谷场边缘，看着那一口口热气腾腾的肉锅，浑浊的眼珠子猛地一亮，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有男有女，也都纷纷跪倒，对着这片温暖的光明和诱人的香气，无声地磕头。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临山村的村民都愣住了。
他们自己就是从饥荒中逃出来的，深知那种饿到极致的滋味。
可眼前这些人的惨状，比他们最落魄的时候还要凄惨百倍。
“是……是邻村的？”
有人不确定地小声议论。
“看方向，应该是从清水村那边过来的。”
短暂的同情过后，村民们的眼神很快变得复杂起来。
警惕、排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们自己的食物尚且不宽裕，这突然多出来的几张嘴，谁来养活？
更何况，谁知道这些人身上有没有带什么病？
一个妇人下意识地将自己的孩子往身后又揽了揽，低声对丈夫说：“快让他们走吧，看着瘆人。”
苏青青的目光从那几个难民身上扫过，她的眼神冷静得近乎冷酷。
作为一名现代的外科医生，她见过的惨状远比这更甚。
她没有被情绪左右，而是第一时间进入了职业状态，快速地进行着初步的“视诊”。
脱水、严重营养不良、重度冻伤……她甚至能从他们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属于组织坏死的味道。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个领头老者的手上。
他的一只手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即使跪倒在地也没有松开。
那是一块黑乎乎、硬邦邦的东西，上面还有牙印。
是树皮。
苏青青的心猛地一沉。
啃树皮，这意味着他们己经到了真正的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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