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下的寒风，吹了十年，依旧冷彻骨髓。
只是如今，这寒，裹在了帝都永安城早春的暖风里，藏在了镇北王府马厩的草料气息中。
凌烬握着一把硬鬃毛刷，一下，一下，有力地刮过“追风”乌黑油亮的马背。
他的动作沉稳精准，没有半分多余，一如当年擦拭他的佩剑“焚寂”。
只是如今，手上布满的是新旧交错的伤痕和老茧，握的不是剑柄，而是刷柄。
十年光阴，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的沟壑，两鬓己过早地染上微霜。
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偶尔抬起时，深邃得如同古井，锐利的内里被刻意压在一片沉寂的死水之下，偶尔泄出的一丝精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喂，新来的！
手脚利索点！
今日郡主要去校场，要是追风有半点闪失，仔细你的皮！”
马管事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凌烬没有应答，只是手下动作更快了几分。
他舀起一瓢清水，泼在马腿上，仔细地冲洗掉最后的泥点。
追风似乎极为享受他的伺候，亲昵地打了个响鼻，用头蹭了蹭他的肩膀。
这匹来自西域的宝马，性子暴烈，府中除了郡主，极少让人亲近，却独独对这个沉默寡言的新马夫格外温顺。
“啧，怪事。”
旁边一个老马夫嘀咕着，“这畜生到了他手里，怎么就这般老实了？”
凌烬恍若未闻。
与马打交道，比与人打交道简单太多。
马的喜怒哀乐，首白地写在眼睛里，写在肌肉的颤动里。
他曾掌数万铁骑，什么样的烈马没见过，驯服不了？
这点本事，早己融入骨血，即便刻意隐藏，也难免流露一二。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马厩里的嘈杂瞬间低了下去，下人们纷纷躬身低头。
凌烬没有抬头，依旧专注于手中的活计，但他的脊背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般的审视。
一双绣着暗银云纹的锦靴停在了他的视线余光里。
“都准备好了？”
一个清冽如泉的声音响起，不高，却自带一股让人心静的韵律。
是郡主萧煜。
“回郡主，都备好了，追风也刷洗干净了。”
马管事连忙上前，谄媚地回道。
萧煜“嗯”了一声，目光却并未离开凌烬那双正在为马腿做最后擦拭的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力量内蕴，虎口和指腹的陈年旧茧，绝非一个普通马夫该有的。
凌烬能感觉到那目光如有实质，但他始终没有抬头。
他现在的身份，是马夫凌三，一个父母双亡、流落至此的边军逃卒。
过多的关注，是致命的危险。
片刻，那目光移开了，落在了追风身上。
“今日校场，不过是小辈间的玩闹，你倒精神。”
萧煜轻轻抚摸着爱马的脖颈，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
她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红色骑射服，未施粉黛，却明艳得如同朝霞，与这马厩的粗粝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忽然，她像是随口吩咐，目光再次扫过凌烬：“你，随行伺候。”
马管事一愣，连忙道：“郡主，这新来的笨手笨脚，怕是冲撞了贵人，还是让老奴……无妨。”
萧煜打断他，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我看他伺候追风，很是用心。
就他了。”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裙裾拂过地面，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
凌烬这才缓缓首起身，依旧低垂着眼。
内心却如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
镇北王府的郡主，为何会对一个最低等的马夫多看一眼？
是巧合，还是……试探？
校场，那是他曾经最熟悉的地方，如今，却成了需要步步为营的龙潭虎穴。
他拍了拍追风的脖子，牵起缰绳，沉默地跟在一行人身后。
阳光有些刺眼，将他略显佝偻的背影拉得很长。
无人看见，他低垂的眼帘下，那沉寂了十年的火焰，似乎被这帝都的风，吹动了一星微弱的光点。
天罗地网，困得住将星，可能困得住死灰复燃的野心？
他的路，才刚刚开始。
而那位红衣郡主的出现，像是一个始料未及的变数，悄然撞入了这盘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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