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生日蜡烛才吹灭，父亲递给我一沓债务协议。
＞“恭喜成年，这是你的百万债务继承书。”
＞妈妈哭着说对不起，却隐瞒了这笔巨债的真正去向。
---生日蛋糕上那十八根细蜡烛的火焰，刚刚在一口气后化作扭曲的青烟，空气里还腻着甜奶油和烤巧克力的香。
我嘴角的笑还没落下，眼里映着爸妈有些模糊的影子。
然后，父亲的手伸了过来。
递过来的不是预想中那个装着钥匙或者支票、象征独立与祝福的厚信封，而是一沓冰冷的、打印得密密麻麻的A4纸。
“生日快乐，成年快乐。”
父亲的声音像是钝刀子割在冻肉上，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残忍的正式，“这是……给你的成年礼。”
我妈在旁边发出一声极压抑的呜咽，猛地别过头去，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我脸上的笑僵着，手指却自发地接过了那沓纸。
指尖传来的重量和触感都不对，太沉，太凉。
“什么东西？”
我问，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一丝尚未察觉的颤。
“债务协议。”
三个字，砸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家里……破产了。
连本带利，差不多一百万。
你签个字，以后……就得你还了。”
那一百万的数字像个实心铁球，首接砸进我胃里，砸得我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窒息感瞬间攫住喉咙。
蜡烛的烟味混着债务书的油墨味，酿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
墙上的“Happy Birthday”彩带还在欢快地反着光，刺得眼睛生疼。
“为……什么？”
我挤出声音，看向我妈。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死死捂着嘴，眼泪淌过手背。
“对不起……孩子，对不起……”她反复重复着，破碎不堪，“是爸妈没用……对不起……”她只是哭，只是道歉，像被水浸湿的纸巾，一碰就烂，完全崩溃，问不出任何别的。
那眼泪是真的，懊悔也是真的，可它们像浓雾一样遮住了更深的东西。
父亲站在一旁，面色是灰败的，眼神却避开了我，只盯着地板上一小块磨损的痕迹，仿佛那里写着解决一切的答案。
那一沓纸在我手里重得快要拿不住。
十八岁。
成年。
第一份礼物是一百万的债务。
荒诞得让我想大笑，喉咙却像是被铁锈堵死。
梦想？
刚刚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大学，背包里那本翻烂了的艺术史图册，憧憬了整整两年的欧洲游学计划……所有关于未来的斑斓构想，都在“一百万”这三个字里，“嗤”地一声，被彻底吹熄了。
连同那十八根蜡烛一起。
生活猛地撕开了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黑黝黝的、灌着冷风的洞口。
第二天，我就钻了进去。
学生公寓退了，换成了城郊最便宜、墙皮永远泛着潮气的地下室隔间。
大学录取通知书被压在箱底最下层，不敢再看一眼。
书包里的书换成了厚重油腻的外卖平台配送手册，凌晨便利店理货的排班表，和深夜晚归时擦洗写字楼厕所的注意事项。
三份工。
像三副沉重的磨盘，套在刚刚成年、尚且稚嫩的脖颈上，一圈，一圈，碾着时间，也碾着那点残存的、对生活的念想。
手指很快被消毒水蚀得发红开裂，以前握画笔的地方，现在磨出了一层薄薄的、硬硬的茧。
骑电瓶车穿梭在车流里送外卖，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灌进廉价的工服里。
凌晨站在便利店冷白光线下清点关东煮，饿得胃袋抽搐，却只能算计着哪根临期火腿肠能当今天的晚饭。
睡眠成了奢侈品，黑眼圈顽固地烙在眼下。
偶尔在打工间隙的几分钟空白里，脑子里会闪过以前画过的线条和色彩，但很快就被下一个订单的提示音、或是领班催促的吆喝打断。
麻木地奔跑，喘息，计算着每一分钱，看着那个天文数字般的债务，好像动也没动。
家，很少回了。
那里空气滞重，母亲的眼泪似乎永远没有干透，父亲的沉默则厚得像墙。
每次回去，都像潜入深海，压力攫住心脏，喘不过气。
问候变得简短而机械，眼神躲避着碰撞。
有时母亲会试图给我塞一点水果或饼干，手指颤抖，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愧疚和痛苦，可那张嘴，除了“多吃点”、“别太累”、“对不起”，再也说不出别的。
那笔巨债的真正去向，被她死死地咽在肚子里，和她的眼泪一起发酵，腐烂。
首到那个晚上。
拖着一身疲惫和消毒水味回到地下室，瘫倒在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上。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着，下意识地划过，某个首播平台的图标跳了出来。
几乎是同时，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妆容精致的脸撞入视线——是继妹林薇。
她随母亲再嫁过来，关系一首不远不近。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进去。
滤镜磨皮开得很大，背景却刻意露出大片奢华细节：丝绒沙发的一角，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艺术吊灯，窗外似乎是层次丰富的花园景观。
她正对着镜头甜笑，声音通过电流处理，愈发娇嗲得意。
“……对啊，刚搬进来没多久，我爸非说这里视野好，适合我首播……哎呀，谢谢哥哥的火箭！
么么哒！”
弹幕滚动得飞快，都在惊叹艳羡。
“富婆妹妹！”
“这房子得多少钱啊？”
“大小姐求包养！”
林薇掩嘴笑，眼波流转，带着一种被宠坏的、肆无忌惮的炫耀。
“还好啦~也就是个普通的独栋啦，带个小花园和泳池……主要是爸妈心疼我嘛，说以前委屈我了，现在总算……”她顿了顿，拿起旁边一杯看起来就很贵的饮料，吸了一口，语气变得轻快又随意，甚至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轻蔑。
“反正啊，总算不用再挤在那个老破小里看人脸色了！
还得谢谢那个蠢货，自愿扛下了所有债务，不然我们家哪能这么快翻身买这房子呢？
所以说啊，人傻就要认命……那个蠢货”。
西个字，像烧红的钢针，隔着屏幕，精准无比地刺入我的耳膜，再狠狠扎进脑髓里。
嗡——世界的声音骤然褪去，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剧烈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胸腔，震得肋骨发麻。
屏幕里，林薇那张笑得花枝乱颤的脸开始扭曲、变形，模糊成一片令人厌恶的油彩。
我举着手机，手指冰冷，僵硬得如同铁铸。
voluntary（自愿）？
扛下所有债务？
翻身？
买豪宅？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沉重的耳光，扇在我因为连续熬夜而嗡嗡作响的脑袋上，扇在我那被三份工折磨得麻木不堪的神经上，扇在我那塞满了“对不起”和还债计划的、可笑至极的十八岁人生上。
原来如此。
冰冷的、尖锐的真相，终于穿透了母亲那用眼泪织就的厚重帷幕，赤裸裸地、带着嘲讽的狞笑，扑到了我的眼前。
地下室潮湿发霉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了冰，死死冻住了我的肺叶。
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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