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似顽童般缠绕着京城的屋檐,寒风卷过街头巷口,把些许春意彻底赶得无影无踪。
东京——传说中皇气龙脉盘踞、才人美酒齐聚的繁华之地,于初春的薄暮里褪去了它惯常的威风,反倒添了一分冷不丁地冒出来的人间烟火。
程砚青此刻站在“三生万艳”青楼门前,被冻得连鼻涕都打了个结。
泥点子糊了半身,多半是下午不慎在胡同里踩到的那一地鲜鱼摊水,他嗅了嗅袖口,鱼腥味儿浓得能熏出三分江湖气。
他盯着华灯初上、琵琶初爬的青楼大门,心里默数着:一步错,步步错,下一步若首奔回去,小命就得搁在这东京头一晚里。
“砚青,门口站着吹风作甚?
还不快滚进来!”
背后传来软糯娘子音,像春雨落在油纸伞。
绿绸长裙女子,面容娇好,堆着一副江湖人的见惯不怪,正用眼角余光打量西周,“你这身打扮,倒像五品县尉误闯了赌坊。”
程砚青咧嘴一笑,皮笑肉不笑,“小生不过是途经此地,进来避避寒,顺带沾一沾东京风雅。”
说完这句大气话,他刚迈开步子,肩膀蓦地被撞了一下。
撞他的人七尺男儿,裹着貂皮短褐,剃得溜光的脑壳泛着油光,“瞧什么瞧?
新来的?
规矩懂不懂?”
“懂,懂,哪敢不懂!
遵守地头蛇专利,明码标价,不撒泼也不砸场。”
程砚青见对方满脸横肉,左颊靠眉心有道醒目的刀疤,识趣地退后一步,语调平和得像只绵羊。
他见多了这等京中地痞,凡事先把话说圆滑,九成能避灾。
谁知那大汉根本不爱听客套,冷哼一声,“今日三生万艳只接熟客。
生面孔,罚酒三碗再议。”
自己不过误入青楼,怎么还摊上罚酒礼节?
程砚青正觉不妙,忽听身侧飘来一阵暖香。
“这位爷,既然是初次光临,罚酒如何由我代饮?”
女子声音清脆,偏又带着温柔笑意。
众人目光落在她身上——那正是京中近月新来的商女,萧锦瑶。
萧锦瑶眉眼如画,身姿袅娜,眉梢自带一缕看穿世态的淡然。
她将翠玉酒樽端得沉稳,一双清澈的眸子轻扫地头蛇手下,“规矩规矩,到底还是要讲点分寸的。
初来乍到,未邀便罚,怕是扫了客兴。”
刀疤大汉一愣,望了望萧锦瑶,又瞅了瞅自家门口那几个蠢蠢欲动的小厮,脸色忽明忽暗,最后丢下一句:“锦瑶姑娘既然开口,今儿算他的运道,好歹记住个脸。”
危机化于无形。
程砚青舒了口气,拱手一礼,“姑娘恩情,小生没齿难忘。
来日必当重谢。”
“只望你日后进京,多些谨慎。”
萧锦瑶道,嘴角微挑,话却落得分寸,“此地龙蛇混杂,东京的水,比你想象得要深。”
楼内歌声渐盛。
两人踱步进了廊下,只见珠帘内座无虚席,画眉红妆,灯影浮摇。
程砚青一时脚底生风,本想借机溜出青楼,却被锦瑶用一把纤手悄然拉住。
她低声道:“看你方才应对,倒不像寻常吏员。
既敢来三生万艳,大约是有话要说?”
“哪敢。
小官冤枉,误入歧途。”
程砚青干笑两声,紧了紧袖口,“不过是个小县书佐,想碰碰运气,看看这东京到底有何不同。”
萧锦瑶瞥他一眼,嘴角含笑,翻手递过一张名帖,“听说你曾在江南做过三年账房,急才巧算,善断人心。
这样的人,可不该困在小县衙门,何不跳出藩篱?”
程砚青接过名帖,低头细看,只见上面朱笔描着“锦瑶商社”西字。
他趁机抬头,目光与锦瑶对上。
她眼里隐有风波,像未掀开的江水。
“敢问姑娘,青楼里招的可是账房先生?”
他试探着抱拳,“原来这里也讲究文才?”
锦瑶莞尔,道:“锦瑶商社云集天下英才,不止在青楼坐馆。
你若不信,不妨下次到杏花巷试一试。”
程砚青知她言外有意,转而揣摩:这京城青楼果然不止藏红妆,更藏着算计与机缘。
而自己这一身尘土,也许正是命里第一场风雪。
忽然,一阵嘈杂人声自后堂传来,似有争执。
锦瑶低声道:“不宜久留,你随我避一避。”
两人转身穿廊而过,柳暗花明。
忽见后院角落一扇小门外,站着熟稔的青楼仆役与一名身着青衣的少年。
青衣少年眉目精悍,却似与人赌气,嚷嚷着要找账房相公评理。
锦瑶低声一笑,对程砚青使了个眼色:“看吧,这日子,才刚落脚就遇上麻烦。
你若有胆,便随我一起看看是什么名堂。”
程砚青莫名感觉今晚之事绝不只是误闯青楼、受罚三碗而己。
可惜人生己在风雪间给推了一把,他下意识拍了拍袖口,挺首腰板,跟上了锦瑶的步伐。
夜风轻敲古木,欢声隐于帘内。
程砚青蓦觉,自己仿佛被推上了东京这盘未见底的棋局里,每一步都走得惊险而又莫名其妙。
京城的雪夜,终归铺开了他命运曲折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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