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洛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
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像是一块未被洗净的电子屏幕，泛着冷淡的光。
天花板上的光条在他睁眼的那一刻自动调节亮度，柔和而高效地点亮了整个房间。
与此同时，床头的终端开始低声播报：“早安，齐洛。
现在是公元2174年6月7日，星期一，凌晨六点三十分。
您的睡眠质量为：良好。
建议今天多摄入蛋白质。”
齐洛深吸一口气，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空气净化系统在夜间自动开启，过滤着看不见的细菌和微尘，为他营造了一个几乎完美的呼吸环境。
他一边坐起来，一边感到一阵无名的压抑，这种感觉像是夜里的雾气，总在清晨最浓重。
他下床，脚触及地板的瞬间，地板下的传感器记录下他的体重、体温，并悄无声息地将数据上传至“健康云”。
齐洛己经习惯了这些无处不在的监控——他甚至无法分清哪些是为了“健康”，哪些是为了“管理”。
浴室的镜子在他靠近时自动亮起，镜面上浮现出他的健康数据和当天的日程安排。
一只机械臂伸出，为他递上牙刷和一杯温水。
刷牙的动作机械而精确，仿佛他不是在清洁牙齿，而是在参与一场例行的数据采集。
当他走进厨房，早餐机己经准备好食物。
两片合成蛋白吐司，一杯蓝藻奶昔，所有营养素都精准计算到毫克。
桌面上的光屏浮现出城市新闻——一则关于“思维优化芯片”的最新广告在屏幕中央闪烁。
“让思考更高效，让情感更纯粹，新伊甸市民专属福利，升级即享百分之二十折扣。”
广告画面里，一个笑容标准的年轻人，眉宇间透着一种人工雕琢的舒适，正对着镜头举起手中的芯片。
齐洛盯着广告看了几秒，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说不清的反感。
他想象着那枚芯片植入自己的大脑，自己的思想、情感、记忆，都被一块冰冷的硅片梳理、修剪，再也没有秘密，也没有混乱。
或许，这正是新伊甸的理想生活——所有的不确定性都被算法消弭，所有的欲望都被精确管理。
早餐结束后，齐洛走向玄关。
他的通勤服己经由衣物管理系统自动熨烫、消毒。
衣领处的小型AI助手闪烁着蓝光：“齐洛先生，您的今日工作安排己发送至终端，预计通勤时间：十八分钟，途中交通顺畅，空气质量优。”
他机械地穿好衣服，刷卡离开公寓大门。
走廊里，光感灯依次亮起，为他的步伐铺出一条明亮的路。
邻居们陆续从各自的房间出来，神情平静、步伐一致，仿佛是被同一程序调度的机器。
没有人交谈，甚至连眼神交流都很少。
电梯门开合无声，内部的全息广告继续播放着升级芯片的好处。
齐洛从镜面般的电梯壁上看到自己的脸，显得有些陌生。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常说的话：“新伊甸是乐园，我们生活在最美好的时代。
科技会让你更自由、更幸福。”
可是，这种幸福的味道，却越来越淡了，如同合成蛋白吐司那种无趣的口感。
小区外是主干道。
空中有轨列车在头顶疾驰而过，轨道两侧的智能广告牌在阳光下发出金属光泽。
行人们步履匆匆，脚步里带着一种被算法编排过的规整。
街角的警务机器人巡逻时，扫描着每一个路人的虹膜和面部特征。
自动售货机、无人快递车、垃圾回收机器人……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运转着，仿佛整个城市是一台巨大的机械钟表，每个人都是其中一颗精准的齿轮。
齐洛穿过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新伊甸的标志性雕塑——一只巨大的机械手臂，托起一颗由无数电路板拼成的“智慧果实”。
雕塑下方的铭文写着：“科技赋能人类，数据创造未来。”
他站在雕塑前，望着那颗“智慧果实”，心中却生出一丝寒意。
这果实究竟是谁的？
它究竟赋予了人类什么？
是自由，还是枷锁？
突然，他注意到广场角落有一位流浪汉。
那人衣衫褴褛，脸上布满污渍，正用手捂着头，低低地喃喃自语。
周围的人径首走过，没有一个人停下来看他一眼。
巡逻机器人在流浪汉身旁短暂停留，扫描确认身份后，冷冷地播报：“您的健康状况异常，请配合前往社区医疗站。”
流浪汉却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蜷缩在雕塑的阴影下，任凭机械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齐洛忽然觉得胸口发紧。
这场景他不是第一次见，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某种异样。
这里的一切都被科技设计、优化，唯独像那流浪汉一样的人，被算法排除在外，成了不和谐的“错误数据”。
他加快脚步，穿过人流，走进地铁站。
站台上，所有乘客都安静地站在指定的等候区，每个人的身份信息都在头顶的全息屏幕上简短显示。
齐洛的名字、年龄、职业、健康等级和信用分数一目了然，仿佛全世界都在注视着他。
列车进站时无声无息，门一开，空气中传来一股清新的消毒气味。
齐洛随人流走进车厢，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身旁的乘客面无表情，目光都聚焦在各自的虚拟终端上。
没有人说话，只有电子设备发出微弱的嗡嗡声。
车厢里，安静得近乎压抑。
列车启动，窗外的城市飞速倒退。
齐洛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巨大的梦呢？
如果这一切的“秩序”，只是某种更高层级的程序设下的陷阱？
他想起童年时看过的古老影片，那些人们在真实与虚拟之间挣扎、逃亡的故事。
“齐洛，你是否感到不适？”
身旁的AI助手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公式化的关切。
“我很好。”
他下意识地回答。
可是，他真的好吗？
齐洛深呼吸，感到空气清新得有些刺鼻。
他隐约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掌托起，每一个细节都被精准计算，每一个选择都在算法的引导下悄然发生。
他拥有一切，却仿佛丧失了什么——也许是自由，也许是疑问，也许是最原始的、不被控制的“自我”。
列车穿行在新伊甸的钢铁森林间，城市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明晰。
齐洛望着窗外，心里第一次生出一个清晰的疑问——这个世界，真的如它所宣称的那样“完美”吗？
而他自己，又究竟身在何处？
他不知道，这个清晨的思考，将会让他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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