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第一次见到那簇火时，正蹲在老巷深处的废品站里翻找旧木板。
十月的雨丝裹着桂花冷香，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指尖刚触到一块还算平整的樟木，眼角就瞥见墙角的纸箱里，有橘红色的光在微弱地跳动。
那是盏老式煤油灯，玻璃灯罩裂了道细纹，灯芯上的火却烧得执拗，像枚不肯熄灭的星子。
废品站的老王头叼着烟走过，吐了个烟圈：“姑娘别碰，那玩意儿邪门，前几任主人要么丢了工作，要么搬了家，我留着是想等收破烂的来，你可别沾。”
林砚没应声，只是盯着那簇火。
她的画室昨天刚被房东锁了门——三个月没交房租，对方没容她多说一句，就把她的画架、颜料和半幅没完成的《巷陌》都堵在了屋里。
现在她手里只有一个装着几件换洗衣物的背包，和兜里仅存的五十六块三毛钱。
这盏灯的火，却让她想起十岁那年，爷爷在乡下老屋里教她磨墨时，灶膛里跳动的柴火。
“王叔，这灯我要了。”
她掏出兜里所有的钱，数了三遍，“我就这些，不够的话，我下次来给您补。”
老王头瞅了瞅她冻得发红的手，又看了看那盏灯，摆摆手：“算了算了，拿走吧，省得它在这儿碍眼。”
林砚抱着煤油灯往巷口走，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给青石板路镀了层银。
她找了个避风的门廊坐下，把灯放在膝头，小心翼翼地拨了拨灯芯。
火晃了晃，却没灭，反而更亮了些，暖黄的光映着她的脸，也映着对面墙上她刚用炭笔勾勒出的巷景轮廓——那是她唯一能随身携带的“画布”。
她的困境像这深秋的夜，浓稠得化不开。
三年前从美术学院毕业，她拒绝了画廊抛出的橄榄枝，执意要画老城区的巷陌。
“那些砖缝里都藏着故事，”她当时跟导师说，“我想把它们画下来，等以后拆迁了，还有人能记得。”
可现实是，没人愿意为这些“没人看的画”买单。
她的画稿堆了满满一储物间，能卖出去的寥寥无几，房租、颜料钱像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要是能有个地方画画就好了。”
她对着煤油灯轻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灯座。
就在这时，灯芯的火突然颤了颤，映在对面墙上的光影里，竟浮现出一扇虚掩的门。
林砚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扇门还在，门楣上隐约刻着“砚堂”两个字。
她站起身，试探着朝墙走过去。
指尖触到墙面的瞬间，竟没有预想中的冰凉，反而像穿过一层薄雾，下一秒，她就站在了一间画室里。
画室不大，却透着股久违的熟悉感。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画桌，桌上放着半块砚台，墙角立着画架，架子上蒙着块白布。
最让她心头一热的是，西面墙上都挂着画——全是老城区的巷陌，有的是雨天里撑着油纸伞的行人，有的是雪后屋檐下垂着的冰棱，还有的是夏夜巷口下棋的老人。
画风格朴，笔触里却满是温度，像极了她想画出的样子。
“有人吗？”
林砚轻声喊了一句，没人应答。
她走到画桌前，发现砚台上还残留着墨痕，似乎主人刚离开不久。
桌上放着一本翻开的笔记本，字迹娟秀：“今日得见巷口老槐树开花，香气漫过青瓦，遂画之。”
落款是“苏清砚”，日期是二十年前。
林砚的心猛地一跳。
苏清砚这个名字，她在美院的图书馆里见过——一本泛黄的画册上，作者就是苏清砚，画册里的画全是老城区的巷陌，当时她还对着画册感叹，原来早有人和她有一样的想法。
难道这间画室，是苏清砚的？
可二十年前，老城区就开始拆迁了，苏清砚又去了哪里？
她走到画架前，轻轻掀开白布。
画布上是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正是她昨天被锁在屋里的那间画室窗外的景色——巷口的老槐树，墙头上的瓦松，还有远处隐约的拆迁塔吊。
林砚的呼吸顿住了，她凑近看，发现画布角落有一行小字：“盼后来者，续此巷陌。”
就在这时，煤油灯的火又颤了颤，笔记本自动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只有一句话：“灯在，巷在；画在，人在。”
林砚突然明白过来。
这盏灯，是苏清砚留下的念想，也是给她的指引。
她的困境，从来不是没地方画画，而是差点忘了为什么要画画。
那些被她堆在储物间的画稿，那些她以为“没人看”的巷陌，其实都是老城区的记忆，是值得被留住的东西。
她拿起桌上的画笔，蘸了蘸旁边的颜料——颜料竟还新鲜，像是刚挤出来的。
她对着画布，一笔一笔地画下去。
笔尖划过画布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了老槐树的沙沙声，看到了巷口下棋老人的笑声，感受到了苏清砚当年作画时的心境。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画室，落在画布上。
林砚放下画笔，看着完成的画，嘴角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画里，她把自己也画了进去——站在巷口，抱着一盏煤油灯，灯芯的火亮得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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