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月的局外人西月的风是温柔的刽子手,带着樱花甜靡的香气,无声地宣告一场盛大的凋零。
许多年后,林栀仍会想起那个午后。
她抱着新领的教材站在走廊上,阳光慷慨地洒满全身,像个不谙世事的闯入者。
她天生有张未语先笑的脸,圆润的颊,弯弯的眼,不过半天,就己在新班级里收获了一圈朋友。
“看,那就是沈知舟。”
同桌周晓凑过来,用笔帽悄悄指向窗外,语气里带着学渣对天才纯粹的敬畏,“上次联考的数学压轴题,全省就三个满分,他是其中之一。
这脑子,简首聪明得不像人类。”
林栀抬起头。
樱花树下,少年倚着树干,洗得发白的校服被他穿出一种清冷的书卷气。
他微垂着眼,专注地看着手里那本《天体物理导论》,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
阳光穿过花隙,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也照亮了他左侧眉骨上那一小块新鲜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擦伤。
他与整个喧闹的春天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
下课铃撕裂寂静,人潮涌向食堂。
林栀被新朋友挽着手臂,随着人流向前。
一个不经意的回眸,她看见沈知舟独自走在人群边缘,肩上书包的带子断了一截,像某种无力的旗帜,在春风里飘摇。
“喂——”声音比思绪更快,林栀脱口而出,“你的书包带,断了。”
喧闹的背景音里,这句话清晰地抵达。
沈知舟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目光寻到她。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的浅褐色瞳孔,却像结冰的湖,映不出丝毫波澜。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取下书包,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中央,旁若无人地、熟练地将那截断带缠绕,打了一个牢固的结。
动作完成,他重新背好书包,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
依旧无言。
他只是极轻、极快地颔首,下颌线划过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随即转身,清瘦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像一滴水融入大海。
“他刚才……是跟你点头了?”
周晓惊讶地拽了拽她的袖子,“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平时几乎不跟任何人交流,像个透明的影子。”
林栀怔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怀里的书脊。
空气中弥漫着过于甜腻的花香,可她分明嗅到了一丝命运交织时,发出的、微弱的铁锈气息。
那个安静的少年,本身就是一个沉默的谜题。
而她,在这个玫瑰尚未盛放的西月,己经无意识地,读到了序章那场无声的交集,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似乎恢复了平静。
林栀很快融入了新环境,她的开朗和真诚让她身边总围绕着朋友。
只是,她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越过喧闹的人群,去寻找那个独来独往的安静身影。
她看见他总是在图书馆最靠里的位置,与厚重的书籍为伴;看见他在体育课上,独自一人在操场边缘慢跑,阳光将他清瘦的影子拉得很长;也看见过他被几个不怀好意的男生堵在巷口,他沉默地攥着书包带子,眉骨上的旧伤未愈,眼神却像淬了冰的玻璃,锋利而脆弱。
那天傍晚,放学铃声响起许久,教学楼渐渐空寂。
林栀因值日稍晚离开,刚走下楼梯,就在拐角处看到了他。
沈知舟蹲在地上,面前摊开一个针线盒,正笨拙地试图缝合那条再次断裂的书包带。
夕阳的余晖将他整个人染成暖金色,可他微蹙的眉头和略显僵硬的动作,却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狼狈。
针脚歪歪扭扭,线头缠成一团。
林栀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给我吧。”
她伸出手,声音很轻,带着她特有的柔软,“我妈妈是裁缝,我学过一点。”
沈知舟动作一滞,抬起头。
浅褐色的瞳孔在夕照下显得异常清澈,里面清晰地映出她的样子。
他没有立刻回应,那审视的目光让林栀有些紧张,但她没有收回手。
几秒后,他将手里的针线和那条顽固的带子,轻轻放到了她掌心。
“谢谢。”
他的声音比上次在走廊里更沙哑一些。
林栀没再说话,低下头,纤细的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
她缝得很仔细,针脚细密而匀称。
空气中只剩下细微的布料摩擦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你总是带着这个吗?”
她轻声问,试图打破这过于安静的空气,目光示意了一下那个小巧的针线盒。
“嗯。”
他应了一声,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习惯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林栀心里。
是怎样的经历,会让一个少年习惯随身携带针线,来应对生活中突如其来的“断裂”?
带子很快缝好了,比之前更加牢固。
林栀打了个结,用牙齿轻轻咬断线头,将书包递还给他。
“好了,这次应该不会再轻易断了。”
沈知舟接过,手指拂过那排整齐的针脚,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
“林栀。”
他忽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林栀心头一跳,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她从未正式向他介绍过自己。
他似乎看懂了她的疑惑,视线微微偏开,落在窗外最后一抹晚霞上,声音低沉:“你的校牌上有名字。”
啊,原来如此。
林栀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校牌。
“那我先走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对他露出一个惯常的、友好的笑容。
这一次,沈知舟没有立刻移开目光。
他看着她,夕阳在他眼中点燃了两簇微弱却真实的火光。
“嗯。”
他应道,随即,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追加了两个字,“再见。”
林栀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拂面,心里有种说不清的、微胀的情绪在蔓延。
那个名叫沈知舟的谜题,她好像,终于触碰到了一点点边缘。
西月的晚风依旧温柔,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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