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那天，巨大的解脱感和空茫感同时席卷了所有人。
班级毕业聚餐，选在学校附近一家生意火爆的川菜馆。
包房里人声鼎沸，杯盘狼藉。
酒瓶倒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酒精和年轻躯体散发出的、不管不顾的狂热气息。
有人在嘶吼着唱歌，有人在抱头痛哭，有人在借着酒劲大声告白。
刘言不太适应这种喧闹，他坐在角落，看着这一切，心里有些莫名的伤感。
就在这时，林可可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她显然喝多了，脸颊绯红，眼神迷离，步伐不稳。
“刘言……”她走到他面前，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要靠在他身上，一股混合着酒气和少女体香的热意扑面而来，“我头好晕……你，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依赖。
刘言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站起身，扶住她有些绵软的身体。
“好。”
跟班长打了个招呼，他便半扶半抱着她，离开了那片喧嚣的海洋。
夏夜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些许酒意。
路灯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她一路上都很安静，靠着他，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刘言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和柔软的触感，手臂僵硬着，一动不敢动，心里却像揣了一只兔子，疯狂地跳动着。
走过熟悉的街角，穿过一条小巷，终于到了她家楼下那片熟悉的光晕里。
老式的居民楼，楼下有几棵高大的香樟树，在夜色里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她停下脚步，从他怀里微微挣脱，转过身，面对着他。
路灯的光线从她头顶洒落，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
她的眼睛因为酒意而显得格外水润、明亮，首首地望着他。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马路上偶尔传来的车流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
“刘言，”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他心湖，激起万丈波澜，“我们…...怎么说呢......就是......我喜欢你。”
那一刻，世界万物仿佛都消失了。
刘言只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撞击着他的耳膜。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她是他整整三年的同桌，是他默默注视、小心呵护了那么久的人，是他贫瘠青春里所有的幻想与光。
“咱们，在一起吧。”
巨大的喜悦和难以置信的幸福感将他淹没。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说一些配得上这神圣时刻的、深刻而动人的情话。
但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文学储备在现实的情感冲击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觉得，不能让这句话落空，不能让她在夏夜的晚风里多等待一秒。
于是，他听到自己用有些颤抖的、干涩的声音，郑重地，仿佛许下一生誓言般地，回答：“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看到她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大、极灿烂的笑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媚动人。
然后，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带着酒气和一丝清甜气息的，在他左侧脸颊上，印下了一个轻柔而短暂的吻。
如同羽毛拂过，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明天见！”
她像一只快乐的蝴蝶，转身跑进了漆黑的楼道，脚步声嗒嗒嗒地远去，消失在夜色里。
刘言一个人僵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
脸上被亲吻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般，残留着鲜明而滚烫的触感。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触碰那个地方，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狂喜的浪潮过后，一种近乎晕眩的幸福感包裹了他。
他抬头看着那片漆黑的、吞噬了她身影的窗口，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美好的憧憬。
他以为，他人生中最华美的乐章，终于奏响了序曲。
那个夜晚，他几乎彻夜未眠，脑子里构想着无数个与她有关的、浪漫而闪亮的未来。
他以为那是开始。
却不知道，那几乎是结束。
......“刘言！”
一声略显急促的呼唤，像一根绳子，将他从十年前那个闷热又清凉的夏夜，猛地拽回了冰冷现实的办公室。
他浑身一颤，瞳孔重新聚焦，看到同事正站在他工位旁，疑惑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
叫你好几声了。
晨会己经开始了，经理让你赶紧过去。”
刘言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己站了起来，手指还无意识地抚在左侧脸颊上。
那里，早己没有了那个吻的余温，只有一片冰凉的皮肤。
“哦……好，不好意思，马上来。”
他仓促地应着，声音带着一丝刚从梦中惊醒的沙哑。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因回忆而翻涌的、酸涩胀痛的情绪。
他端起桌上那杯早己凉透的豆浆，一口气喝掉大半。
冰冷的液体划过食道，落入胃中，带来一阵清晰的寒意，勉强镇住了那不合时宜的心潮澎湃。
他快步走向会议室，推开门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市场部区域。
季青玉坐在那里，正低头与身旁的同事低声交谈着什么，侧脸线条优美而冷静。
刘言的心，猛地一缩。
那个关于林可可的、甜涩交织的梦，如同一个脆弱的泡沫，在现实的空气中，“啪”地一声，碎裂无踪。
留下的，只有冰冷的、需要面对的现实，和心底那片被初恋亲手划下的、从未真正愈合的荒芜。
他走了进去，带上会议室的门，将那个十七岁的自己，连同他所有天真而珍贵的浪漫，彻底关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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