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初雪来得悄无声息，一夜之间便将屋檐巷陌染上了一层素白。
寒风凛冽，卷着细碎的雪粒，敲打着千家万户的门窗。
肖令策马穿过渐厚的积雪，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今日披着一件玄色大氅，领口镶着一圈墨狐毛，更衬得他面容冷峻。
马鞍旁挂着几个包裹，里面是上好的银炭和厚实的棉布。
转过熟悉的巷口，陈宅那扇略显斑驳的木门映入眼帘。
然而令他顿住目光的，是院中那个纤细的身影。
陈思羽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色棉衣，正踮着脚，努力想要合上院里一扇被风吹得咯吱作响的窗户。
寒风肆意地吹拂着她的发丝和衣袂，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寒意之中。
她冻得鼻尖发红，手指己经冻得有些不听使唤，几次试图扣上窗栓都未能成功。
肖令眉头不自觉地皱起，翻身下马的动作比平日快了几分。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积雪在他靴下发出咯吱的声响。
“这些事，让下人做便是。”
他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在军中下令时的威严，但在接触到思羽受惊回望的目光时，又下意识地放缓了些许。
思羽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吓得向后小退半步，一双杏眼睁得圆圆的，像是受惊的小鹿。
她慌忙低下头，声音细弱：“李、李妈去药铺给祖母抓药了，我想着...很快就关好，不碍事的。”
肖令没有多言，上前一步，伸出手臂。
那扇对思羽而言沉重不堪的窗户，在他手中轻巧地被合拢，窗户扣得严严实实，再也听不到那令人心烦的咯吱声。
“多谢肖叔叔。”
思羽的声音几乎被风吹散，她仍然低着头，不敢首视他。
肖令的目光落在她冻得通红的双手上，那上面还有几处细小的裂口。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天寒地冻，多穿件衣服。
若是病了，岂不让老夫人更加忧心？”
这话本是关心，但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几分生硬的命令口气。
思羽的肩膀几不可见地缩了一下，小声应道：“是，思羽记下了。”
这时，听到动静的陈老夫人己经从屋内迎了出来，见是肖令，连忙道：“将军来了，快请屋里坐。
这大冷天的，还劳您亲自过来...”肖令微微颔首，随老夫人走进屋内。
思羽默默跟在后面，乖巧地站在祖母身侧。
屋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不了多少，只靠着一个小火盆勉强驱散着寒意。
肖令注意到火盆中的炭火质量很差，冒着呛人的烟。
他将带来的包裹放在桌上：“今日落雪，带了些银炭和厚布料来。
老夫人看看可合用。”
老夫人连声道谢，吩咐思羽去沏茶。
肖令的目光随着思羽的身影移动，见她动作轻巧地取出茶具，手法虽生疏却极其认真。
他转向老夫人，语气比刚才柔和了许多：“近日天寒，屋中炭火可还够用？
这窗户也该找人修缮一下，免得漏风。”
老夫人叹气道：“劳将军挂心，一切都好。
只是人老了，不中用了，这点冷就受不住。”
“老夫人切勿这么说。”
肖令的目光扫过屋内略显单薄的被褥，“冬日里保暖最是要紧。
棉被可还保暖？
过冬的粮食可备足了？
若有短缺，万勿客气。”
老夫人眼中泛起感激的泪花：“足够了，足够了。
将军上次送来的米面还未吃完呢。
这般照顾我们祖孙，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
这时，思羽端茶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肖令面前的桌上。
她的手指仍然有些发红，但己经不如刚才在院中时那般厉害。
肖令端起茶杯，茶是普通的陈茶，但泡得极为用心。
他抿了一口，状似无意地问道：“方才听思羽说，下人去抓药了？
老夫人可是身体不适？”
老夫人忙道：“老毛病了，不妨事。
倒是羽儿前几日有些咳嗽，吃了两剂药，己经好多了。”
肖令的目光转向思羽，见她确实脸色比上次见面时好了些许，不再那么苍白得吓人，心下稍安：“年轻虽好，也不可大意。
病去如抽丝，还需好生调养。”
思羽轻轻点头，仍然不敢抬头看他，只小声应道：“谢肖叔叔关心，思羽己经好了。”
在思羽眼中，这位肖叔叔高大得如同庙里的金刚塑像，不笑的时候眉眼间自带威严，让她有些害怕。
但他每次来都会带许多实用的东西，细心关怀祖母的身体，又让她心生感激。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只好选择沉默和顺从。
又坐了片刻，询问了些家常，肖令起身告辞。
老夫人坚持要送他到门口，思羽也默默跟在后面。
走到院中，肖令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老夫人道：“明日我派个工匠来，将家中门窗都检查修缮一番。
老夫人不必推辞，孝年不在，这些本就是我该做的。”
老夫人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含泪点头。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细密的雪粒落在肖令的肩头和发上。
他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站在门前的祖孙二人。
思羽扶着祖母，瘦小的身影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格外单薄无助。
她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化作细小的水珠。
肖令勒转马头，策马离去。
走出巷口时，他不由自主地再次回头望去。
陈宅那扇木门己经关上，将寒冷与风雪隔绝在外，却也显得格外孤寂。
他心中默默盘算：炭火要再送些来，最好是无烟的银炭；棉被也该添置新的；听闻城南有家老字号的点心铺，枣泥糕做得极好，或许下次可以带些给那孩子尝尝...风雪渐大，将他的身影渐渐模糊在长街尽头。
唯有马蹄踏雪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一如他心中那份日益沉重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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