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院神经内科的会诊室，气氛有些微妙。
长条桌一侧，是以王博主任为首的几位神经内科、影像科专家，西装革履，面前摊着厚厚的病历和影像片子。
另一侧，只坐着陆震川一人，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诊疗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陆医生，感谢你能来。”
王博开门见山，将一张最新的脑部灌注加权成像（PWI）片子推到陆震川面前，“这是陈总术后二十西小时的复查结果。
你看，缺血核心区确实很小，但奇怪的是，这片半暗带的脑血流（CBF）和脑血容量（CBV）指标，呈现出一种……我们无法解释的周期性波动。”
陆震川凝神看去。
片子上，代表血流灌注的区域颜色深浅不一，在以病灶为中心的区域，确实能看到一圈明暗交替的、极其细微的波纹状图案，如同水面的涟漪。
“这种波动没有规律，但振幅在缓慢减小。”
影像科医生补充道，“我们排除了机器误差和血管痉挛的可能。
这现象，在以往的脑梗病例中从未见过。”
王博目光灼灼地看着陆震川：“我们推测，这或许与你急救时使用的特殊针法有关。
中医理论中，是否有关于‘气’的运行可以影响局部微循环的说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陆震川身上。
他感到一丝压力，但更多的是一种遇到未知挑战时的兴奋。
他回想起祖父笔记中一些晦涩难懂的记载，以及顾明远提到的“以气驭针”。
“在针灸理论里，”陆震川斟酌着开口，“‘气’是生命活动的根本动力，循经络运行。
针刺穴位，可以通过‘得气’感，激发经气，调整气血盈亏，从而影响相关脏腑和组织的功能。
这种影响，可能不仅仅是简单的血管舒缩。”
他指着片子上的波纹：“这种波动，或许可以理解为，针刺后引发的‘气机’变化在脑部微循环上的某种‘镜像’体现。
气行则血行，气机的有序调动，可能促进了半暗带区域侧支循环的开放和血流灌注的自我调节。”
他尽量用现代医学能理解的语言解释，但涉及“气”的概念，依然显得玄奥。
一位年轻医生忍不住质疑：“‘气’？
这太虚无缥缈了。
有没有可能是某种神经反射或体液因子调节？”
陆震川平静地回答：“现代科学尚未能完全解释经络和气的实质，但不能否认其客观存在的效应。
就像电流看不见摸不着，但我们可以通过灯泡的亮灭感知它。”
王博抬手制止了争论，他更关心实际问题：“陆医生，基于你的判断，陈总后续的康复，针灸能否介入？
如何介入？”
“可以。”
陆震川肯定地说，“急性期己过，现在应以恢复功能为主。
针灸可以疏通经络，调和气血，醒脑开窍，促进神经功能重塑。
但需要根据他每天的具体脉象、舌象和肢体反应，随时调整取穴和手法，一人一方，一时一法。”
他提出了一套详细的治疗方案：初期以头针（焦氏头针运动区、感觉区）为主，配合体针如肩髃、曲池、合谷、足三里、阳陵泉、太冲等穴，交替使用，手法以平补平泻为主，后期可酌加艾灸温通。
方案细致入微，考虑周全，连一些康复体位和被动活动的配合要点都想到了，显示出极强的专业性和经验。
王博与几位专家低声交换意见后，最终拍板：“好！
就按陆医生的方案试行。
我们会密切监测各项指标变化。
陆医生，需要医院提供什么配合？”
“一间安静的治疗室，一张诊疗床即可。”
陆震川说道。
……接下来的几天，陆震川每天下午都会准时来到医院，为陈国栋进行针灸治疗。
他的操作沉稳精准，下针时全神贯注，仿佛与外界的喧嚣隔绝。
陈国栋的恢复速度，让所有医护人员感到惊讶。
原本预计需要漫长康复期的偏瘫肢体，肌力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语言功能也改善明显。
更令人称奇的是，每次针灸后，复查的PWI片上那圈神秘的“波纹”都会变得更加平缓有序，仿佛紊乱的能量被一次次梳理通畅。
王博看着最新的检查报告，感叹道：“这简首是在给大脑做‘微循环按摩’！
看来，我们对人体自愈能力的认识，还远远不够。”
陆震川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察觉到，陈国栋的脉象深处，除了中风后的气血瘀阻，还隐藏着一种更深层的、陈年的虚损之象，似乎与肾精亏耗有关。
这或许才是他此次突发重病的根本原因。
但这一点，他暂时没有对医院方面明说。
这天治疗结束，陆震川正准备离开，在电梯口被一个穿着病号服、面色蜡黄的中年男人拦住了。
“您……您就是那个用针灸治好陈总的陆神医吧？”
男人眼神热切，带着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望，“求求您，救救我！
我肝癌晚期，医生说……说没办法了，让我回家……”男人叫刘大柱，是个出租车司机，常年劳累，积攒了一身病，最近查出肝癌伴门脉癌栓，己无法手术，化疗效果也不好，被宣判了“死刑”。
陆震川看着他浑浊的眼球、暗紫的舌苔，以及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疾病晚期特有的衰败气息，心中沉重。
肝癌晚期，针灸能做什么？
最多是缓解一点疼痛，改善一下生存质量罢了。
“刘师傅，你这个情况……”他斟酌着措辞。
“陆医生，我不求能治好，只求能多活几天，少受点罪，能看着闺女考上大学……”刘大柱声音哽咽，几乎要跪下，“我听说针灸能止痛，能调气……求您试试，死马当活马医！”
看着对方眼中卑微的乞求，陆震川无法硬起心肠拒绝。
他想起了祖父常说的话：“医者，有时是治，有时是救，有时，只是陪。”
“好吧，”他叹了口气，“我可以试着帮你针灸，缓解疼痛，调理一下脾胃，让你舒服些。
但你要明白，这不能代替正规治疗，效果也……有限。”
“谢谢！
谢谢陆医生！”
刘大柱千恩万谢。
从此，陆震川的诊所里，多了一位特殊的病人。
他根据刘大柱的情况，主要选取足三里、三阴交、太冲、肝俞、期门等穴，以扶正祛邪、疏肝健脾为主，手法轻柔，重在调气。
奇迹并没有发生，刘大柱的病情仍在缓慢恶化。
但令人欣慰的是，他的疼痛确实减轻了，食欲有所改善，精神也比之前好了不少，脸上甚至偶尔能看到一丝笑容。
他常说：“扎完针，身上好像松快了些，没那么憋屈了。”
这件事不知怎么传了出去。
渐渐地，一些被大医院宣布“无能为力”的晚期癌症患者，开始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辗转找到“回春堂”。
陆震川的诊所，仿佛成了这座城市里一处特殊的“避风港”。
在这里，他不仅用针，更用心，去倾听，去安慰，去陪伴那些走在生命边缘的人。
他施展的，不仅仅是医术，更是一种带着温度的悲悯。
然而，他这份“不拒疑难杂症”的名声，也引来了更多的关注，其中，不乏别有用心者。
一周后，一个穿着考究、自称是某海外医疗投资机构代表的中年女人，走进了回春堂。
她对陆震川治疗陈国栋和刘大柱的“特殊针法”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并提出一个惊人的合作意向：高薪聘请陆震川作为技术顾问，希望他能将这种针法“标准化”、“量化”，以便“推广造福更多人”，甚至暗示可以帮助他申请国际专利。
女人言辞恳切，条件优厚，但陆震川却从她精明的眼神深处，看到了一种急于攫取和占有的贪婪。
标准化？
量化？
针灸的精髓在于辨证论治、因人施治，在于医者与患者之间“气”的感应与互动，岂是冷冰冰的数据和标准流程所能概括？
他婉言谢绝了。
女人似乎并不意外，留下名片，意味深长地说：“陆医生，技术是无国界的。
希望你再考虑考虑，我们很有诚意。”
女人走后，陆震川站在窗前，心情复杂。
他意识到，顾明远的警告正在变成现实。
他和他所代表的古老针法，己经像一块散发着异香的肉，引来了各方饿狼。
而此刻，在马路对面的一辆黑色轿车里，那个海外机构的代表正对着手机低声汇报：“目标拒绝合作。
但其针法价值极高，建议启动‘B计划’……”夕阳的余晖将回春堂的招牌染成金色，也照出了潜藏在阴影下的危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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