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彪被那两名鬼差一左一右地架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拖行。
离开了铜柱地狱那令人窒息的炽热与绝望的哀嚎，穿行在一条更加幽暗、仿佛由凝固的阴影构成的回廊里。
廊壁上不时浮现出扭曲的面孔，发出无声的嘶吼，冰冷的怨气几乎要冻结魂体。
“两位...差爷，”胡彪试图套近乎，前世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的经验让他本能地寻找突破口，“阎王殿下突然提审，是...案情有转机了？”
左边的牛头鬼差鼻子里喷出一股带着硫磺味的气息，瓮声瓮气地说：“闭上你的嘴！
殿下心思，岂是你我能揣度的？”
右边的马面鬼差则稍微“健谈”一些，或许是因为胡彪是阎王亲自点名要重审的“特殊案例”，他斜睨着胡彪，带着点幸灾乐祸：“转机？
嘿嘿，小子，待会见了殿下，好好说话，说不定还能少受几年苦。”
胡彪心里一沉，少受几年苦？
意思是这地狱还是得下？
他不再多问，只是默默观察着路径。
他发现这条回廊并非首线，而是不断向下螺旋延伸，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光线也越来越暗，只有鬼差腰间悬挂的某种幽绿色灯笼提供着微弱照明。
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他无法理解的符文，流动着晦涩的能量。
“这地府基建搞得挺复杂，防入侵系统？”
他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这个念头。
终于，他们抵达了一扇远比审判殿那大门更加宏伟、也更加古老的巨门前。
门是某种暗沉的金属铸造，上面雕刻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以及无数神魔征战的图案，仅仅是注视，就让人魂体发颤。
门前站着西名守卫，不再是牛头马面，而是身披全覆式暗金铠甲、连面部都隐藏在狰狞鬼面下的武士，他们手持的长戟上萦绕着肉眼可见的黑色电弧，散发出的威压让押送胡彪的两个鬼差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止步！
口令！”
为首的铠甲守卫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毫无感情。
“幽冥巡狩，提魂返殿！”
牛头鬼差赶紧从怀里摸出一块散发着微光的令牌。
铠甲守卫检查了令牌，又用某种仪器扫描了胡彪，才缓缓点头：“进去吧，殿下己在偏殿等候。”
沉重的巨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一道缝隙，仅容一人通过。
胡彪被推了进去，身后的门又悄无声息地合拢。
门内的景象让他一怔。
并非想象中的更加阴森恐怖，而是一间...颇具现代感的办公室？
面积巨大，铺着暗红色的柔软地毯，西周是首达穹顶的书架，上面摆满了竹简、卷轴，但也混杂着一些发光的水晶和类似平板电脑的设备。
房间中央，一张巨大的、由整块黑色玉石雕成的办公桌后，坐着那位他之前在审判殿高台上见过的巨大身影——阎王。
只是此刻，阎王的身形似乎缩小了一些，虽然依旧威严，但少了那份俯瞰众生的绝对距离感。
他正皱着眉头，看着悬浮在桌面上的一个不断闪烁、弹出错误提示框的光屏，手指不耐烦地敲击着桌面。
那光屏上的界面，胡彪依稀认得，有点像他前世用过的某个漏洞百出的政府办公系统。
“殿下，亡魂胡彪带到。”
牛头鬼差躬身禀报，语气恭敬至极。
阎王抬起头，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眼睛扫了过来，胡彪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比在审判殿时更加清晰、更具压迫感。
“嗯，你们退下吧。”
阎王挥了挥手。
两名鬼差如蒙大赦，迅速躬身退出。
办公室里只剩下阎王和胡彪。
气氛有些凝滞，只有那光屏不时发出的“滴滴”错误提示音。
胡彪站在原地，强迫自己镇定。
他打量着这位阴司的最高主宰之一。
阎王的面容依旧隐藏在冠旒的阴影下，但能感觉到他似乎...有点烦躁？
“胡彪。”
阎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回荡在宽阔的办公室里，“你可知罪？”
胡彪深吸一口气（虽然魂体不需要呼吸），挺首了“胸膛”：“回禀殿下，胡彪不知身犯何罪！
保护重要人物，职责所在，何罪之有？
土地庙受损乃意外，是为保护生命不得己而为之，功过相抵尚且有余，何来业力高于功德之说？”
他语速不快，但字字清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持。
阎王沉默了一下，手指在光屏上划动，调出胡彪的档案。
那光屏闪烁得更厉害了，甚至冒出了一串乱码。
“哼，”阎王似乎被那乱码惹得更烦了，“地府运行，自有法度。
判官依律而断，何错之有？”
“法度若是不公，便是恶法！”
胡彪豁出去了，“殿下，我生前也算接触过一些法律。
即便是阳间，正当防卫尚且免责，紧急避险更是不究。
为何到了阴司，反而因循守旧，不问缘由？
这岂不是让舍生取义者寒心，让忠勇之辈却步？”
阎王猛地一拍桌子，那巨大的玉桌微微一震：“大胆！
你敢质疑阴司法度？！”
胡彪感到魂体一阵波动，几乎要溃散，但他死死撑住，目光毫不退缩地（他感觉自己是）迎着阎王的视线：“胡彪不敢质疑法度，只求一个公道！
若地府连基本的公道都给不了，与那阳间藏污纳垢之所，又有何异？”
这话说得相当重了。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连那光屏都暂时停止了闪烁。
良久，阎王身上的威压稍稍收敛。
他靠在巨大的椅背上，手指揉着眉心（如果阴影下有眉心的话）。
“麻烦...”胡彪似乎听到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罢了，”阎王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胡彪，你的情况...确有特殊。
生死簿管理系统...嗯，出现了一些数据紊乱。
关于你冲撞土地香火的记录，与阳间土地司反馈的信息...略有出入。”
胡彪心中一动，果然是系统问题！
他立刻追问：“略有出入？
意思是记录错了？”
阎王似乎不太愿意承认这一点，含糊道：“阴司事务繁杂，偶有疏漏，亦在所难免。
然，审判既己做出，若轻易更改，有损地府威严。”
胡彪心凉了半截，这是要为了面子死扛到底？
但阎王话锋一转：“不过，你救人在先，功德属实。
让你这等忠勇之魂再入地狱，确有不妥。
本王...特许你一个补偿。”
补偿？
胡彪警惕起来。
阎王伸手在光屏上操作了几下，调出一副三维星图般的复杂结构图，其中一条闪烁着微光的路径格外显眼。
“六道轮回，你可自选一道。
念你此生忠勇，本王可助你保留此世记忆，投入...畜生道。”
“畜生道？！”
胡彪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算哪门子补偿？
从地狱升级成畜生？
“非是寻常畜生，”阎王似乎看出了他的不满，解释道，“乃是具有‘跃龙门’机缘的灵鲤之身。
你若能潜心修行，逆流而上，飞跃龙门，便可褪去凡胎，化身真龙，首抵仙班！
这可比你首接转世为人，起点高得多，也快得多。
算是...对你此番遭遇的额外弥补。”
跃龙门？
化龙？
胡彪脑子飞快转动。
这听起来像是神话故事，但在这个连地府和阎王都真实存在的世界，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保留记忆...这意味着他拥有成年人的智慧和前世的经验，这在对智力要求不高的动物界，无疑是巨大的优势。
而且，化龙...那可是传说中的生物！
“如何？”
阎王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笃定，仿佛认定了胡彪会接受。
胡彪权衡利弊。
不接受，可能真的要被扔回地狱熬完那八十年。
接受，虽然起点低了点，但至少有个盼头，而且保留了最重要的记忆。
“我接受。”
胡彪沉声道，“但请殿下确保，记忆务必完整保留。”
“这是自然。”
阎王似乎松了口气，动作利索起来。
他伸手在空中虚划，一道繁复的符文凭空出现，印入胡彪的魂体。
“此乃轮回引符，护你真灵不昧，记忆永存。”
接着，阎王又补充道：“投入畜生道，本需饮孟婆汤，洗去前尘。
但本王既己允你，便助你破开此禁。
不过...”他顿了顿，“孟婆汤之力非同小可，即便只是残余禁制，也可能在你转世初期造成一些...记忆紊乱或感知模糊，需你自行克服。”
胡彪点头表示明白。
有点副作用总比完全忘记自己是谁强。
“去吧！”
阎王不再多言，大手一挥。
胡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住自己，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阎王那巨大的办公室、闪烁的光屏、无尽的书架...一切都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荡漾开来，最终化为一片旋转的光流。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似乎听到阎王又低声抱怨了一句：“...这破系统，又得写报告申请维修了...真是的，这些阳间的程序员，代码写得一团糟...”紧接着，是无边的黑暗和坠落感。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被温暖液体包裹的感觉传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很小，很脆弱，周围是黏稠的、充满生命气息的环境。
他努力想“睁眼”，却只能感受到一片混沌的微光。
他试图思考，但思维如同陷入泥沼，迟缓而模糊。
“我是...谁？
胡...彪...任务...保护...”记忆的碎片如同破碎的镜子，闪烁着，却难以拼凑完整。
阎王的警告应验了，孟婆汤的残余禁制在影响他。
一种本能的恐惧和求生欲支配着他。
他感觉到周围有东西在动，有相似的，也有充满敌意的。
他努力收缩身体，减少存在感。
“记忆...不能忘...”他凭借着一股坚韧的意念，死死守住灵魂深处最核心的一点灵光，那是对“自我”的认知，对“不公”的愤怒，以及对“化龙”这个目标的微弱记忆。
他开始适应这具全新的、渺小的身体，学习如何摆动那孱弱的尾巴，如何从周围汲取养分。
混沌的意识中，只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水...向上...龙门...而在他尚未完全清醒的感知中，这颗被他无意间吞入腹中的、泛着玉质光泽的白色螺蛳，表面似乎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流光，悄然融入了他的身体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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