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提取器贴合在那位金融巨鳄的太阳穴上，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嗡鸣。
男人紧闭着双眼，眼皮下的眼球在剧烈颤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正再次经历那场让他身价蒸发数十亿的噩梦。
林默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像一位主刀的外科医生，冷静，精准，疏离。
他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无声地记录着时间。
每过一秒，账户里就会多出一笔普通人辛苦一年也赚不到的数字。
这就是他的工作，世界上最昂贵的遗忘代理人——记忆删除师。
“好了，奥利弗先生。”
林默的声音平稳得像一道水平线，没有丝毫波澜，“三个月的记忆，连同那些不必要的挫败感和恐慌情绪，己经清除完毕。
按照协议，您之后可能会对那段时间的某些细节感到模糊，但不会影响您的正常认知和专业技能。”
奥利弗缓缓睁开眼，最初的迷茫很快被一种如释重负的清明所取代。
那种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绝望感消失了，虽然关于那次失败投资的逻辑记忆还在，但其中最撕心裂肺的情感部分，己经被精准地剜除。
他摸了摸太阳穴，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恢复了往日属于大佬的从容：“神奇……太神奇了！
林先生，你的技术无愧于你的要价。”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阿玛尼高定西装，“我会让秘书把尾款打到你指定的账户。”
林默微微颔首，递过去一张纯黑色的卡片：“这是售后协议。
如果您在未来某天改变主意，可以通过上面的方式联系我们，启动记忆找回程序——当然，费用是删除的三倍。”
奥利弗接过卡片，像是接过一枚烫手的山芋，随即又轻蔑地笑了笑：“找回？
不，永远不会。
有些东西，就该永远扔掉。”
他转身离开，脚步轻快，仿佛年轻了十岁。
客户离开后，偌大的工作室里只剩下林默一人。
空气里还残留着高级古龙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失败者的恐惧味道。
完美的交易。
又一笔七位数的进账。
但随之而来的，是那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空虚感，又一次悄然袭来，像潮水般漫过他的心脏。
每次交易后都是如此，仿佛他切除别人的痛苦时，自己也有一部分被一同抽走了。
他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晃动，映出他模糊的脸。
三十二岁，相貌称得上英俊，但眼神却过于沉寂，像一口深不见底、早己干涸的古井。
他身上的一切都价值不菲——手工衬衫，瑞士腕表，这间位于市中心顶层、能俯瞰半座城市夜景的隔音工作室。
但他却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拥有这一切的。
医生的诊断是“心因性失忆症”。
他的大脑没有任何器质性损伤，只是关于过去的记忆，大片大片地空白。
仿佛他的人生，是从三年前的某一天突然开始的。
之前的一切，都被锁在了一个他找不到钥匙的盒子里。
他只知道，自己拥有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并能将它转化为利润惊人的生意。
助理小吴是他“醒来”后雇的第一个人，帮他处理一切杂务，但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林默抿了一口酒，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驱不散那阵寒意。
他下意识地避开工作室里一切能反光的物体，不愿看到镜中那个眼神空洞的自己。
那个成功的、富有的、却空空如也的——空白之人。
桌上的内部通讯器响了起来，是小吴清澈的声音：“林先生，下一位客户到了。
苏芮小姐，预约的是今晚十点。”
林默看了一眼时间，九点五十分。
他收敛起所有情绪，恢复了职业性的冷漠：“请她进来。”
门被推开，一位年轻的女子走了进来。
只一眼，林默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很美，但是一种脆弱的、易碎的美，脸色苍白，眼睛因为长时间哭泣而显得有些红肿，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种异样的决绝。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像一朵在夜风中微微颤抖的栀子花。
最让林默心头莫名一紧的是，他看到她，竟泛起一种毫无来由的、尖锐的熟悉感。
仿佛在梦里，或是某个被删除的记忆碎片里，见过这张脸。
“苏小姐，请坐。”
林默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些，试图压下那丝反常，“协议看过了吗？”
苏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份己经签好字的协议轻轻推过桌面。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却在微微颤抖。
“您想删除哪一部分记忆？”
林默拿出标准的问询表格，例行公事地问道。
“一个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耗尽全部力气的疲惫，“所有关于他的记忆。
一年零七个月，全部删除。”
很常见的委托。
为情所伤的人，往往是最决绝的客户。
林默启动了设备。
那是一个类似高端耳机的精密仪器，连接着后方墙壁上一个温控储物柜。
柜子里，上百支小巧的玻璃瓶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微光——那是被提取封存的记忆，按照情绪等级和日期分门别类。
“过程可能会有一些不适，请放松。”
林默将提取器轻柔地贴合在她的太阳穴上。
仪器启动。
然而，就在下一秒，异变陡生！
林默的脑海深处，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
远比以往任何一次交易后的空虚感要强烈千百倍！
一些完全陌生的画面碎片，如同被炸开的玻璃，尖利地刺入他的意识！
——刺耳的警报嘶鸣！
旋转的红光切割着黑暗！
——一个女孩惊恐的回眸，泪水划过苍白的脸颊……正是眼前这张脸！
——他自己（？
）声嘶力竭的吼声：“快走！
别管我！”
——一道冰冷的金属大门轰然关闭的巨响！
“呃……”林默闷哼一声，猛地摘下了提取器，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了冰冷的操作台上。
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心脏疯狂地擂鼓。
怎么回事？！
他从未在提取过程中感受到客户的记忆！
更别说如此强烈、如此清晰的碎片！
而且，那些画面……那个实验室一样的场景……那个被关在门外的女孩……苏芮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惊慌地睁开眼：“林先生？
您……您怎么了？”
林默强迫自己站稳，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狂跳的心率和脑海中的惊涛骇浪。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孩。
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她的记忆会引发自己如此剧烈的反应？
那些碎片是什么？！
“苏小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您……我们以前见过吗？”
苏芮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纯粹而困惑：“没有吧？
林先生，我是经朋友介绍才找到您的。”
她的反应不像作假。
林默的心脏一点点沉下去。
是巧合？
还是自己长期接触记忆产生的幻觉？
他强压下所有的惊疑不定，职业素养让他重新冷静下来。
他不能再进行下去了，刚才的意外让他无法保证提取过程的安全。
“抱歉，苏小姐，设备似乎出了一点小故障。”
林默尽量让语气平稳，“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我建议我们改期再进行。”
苏芮的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失望，但还是点了点头，站起身默默离开。
送走苏芮后，林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地闭上眼。
那些混乱的画面依旧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那个女孩的眼泪…… 那扇冰冷的门…… 那绝望的喊声……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铃又响了。
林默皱眉，今晚并没有其他预约。
他走到监控屏前，看到楼下站着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包裹。
“林默先生吗？
有您的加急快递，需要签收。”
快递员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有些模糊。
林默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他不记得自己最近买过任何东西。
但他还是按下了开门锁。
几分钟后，那个包裹被放在了工作室的桌上。
普通的纸盒包装，没有任何寄件人信息。
林默用裁纸刀小心地划开胶带。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盒子。
一只一看就年代久远的黑檀木盒子，雕刻着繁复而古怪的花纹，触手冰凉。
他的心跳，没来由地开始加速。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盒盖。
盒内是暗红色的绒布，中央有一个明显的凹陷，似乎原本应该放着什么东西，但现在却空无一物。
他的目光落在盒盖内侧，那里刻着一行细小的、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的文字：记忆永恒，唯我易逝就在看到这行字的瞬间，林默的头部如同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嗡——！”
剧烈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远比刚才还要猛烈！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
与此同时，工作室窗外，对面大楼的楼顶，一个微小的红点悄然亮起，稳稳地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死亡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脊椎。
那个神秘的木盒，是饵。
而他，己经吞下了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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