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破云山千万层遍尝百草救苍生

谁知他根本没死，归来当日还带回一对母子。

他在外另娶美人，儿子如今都七岁了。

那外室子为抢纸鸢，将我推下假山摔折一条腿。

爹却斥责我心思歹毒，故意摔断腿陷害幼弟，将我幽禁在小佛堂。

直到那日，敌方君侯传信，让爹将妻儿送来咸阳为质。

爹枯坐一夜，终于在天明时寻到我。

他要我散发束辫，女扮男装。

替他的儿子，去死。

01

道观总是阴雨连天。

我和阿娘在这里苦守了年。

可爹根本没死。

年间他拿下邺城、燕郡多地，打着攘夷除暴的名号，早已是楚侯了。

如今要来接我们回去。

我揣着满怀的杏子跑过去迎他。

开了门一头撞进高大的男人怀里。

他长得芝兰玉树，贵气清冷。

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我的眼睛亮了亮。

他却皱起眉，一脚将我踢到一边。

哪来的疯丫头，脏兮兮的，真是毫无教养。

锦衣华服的女子紧紧跟在他身后，手里还牵着个胖墩墩的男孩。

她眉目有几分像我娘，轻声埋怨道。

夫君，别吓到我们的凌哥。

那双和我相似的眼睛里含着嫌弃。

顺着目光，我才注意到，杏子早撒了一地。

破裂的汁水溅在衣摆上。

有点脏了。

一声爹就这么被我卡在喉咙里。

我呆了半晌，直到娘过来。

晴光照在她脸上，只是特意在鬓边戴了朵玉簪，就美得令我移不开眼。

爹愣了半晌，目光松动。

娘牵着我，温柔地对他笑。

夫君，这是我们的阿蕴。

爹闻言，歉意地摸了下我的头，弯腰要将我抱起来。

那个男孩一头扑进爹怀里，手肘狠狠推了下我，很痛。

他搂紧我爹的脖子撒娇。

阿爹，凌儿要你抱。

娘这才注意到这对母子。

指尖在颤，声音也在抖。

这是......

那女人欣喜地上前，拉着娘的手。

姐姐，我是夫君另娶的姬妾。

爹点了点头，对娘说。

她这些年很不容易，往后你要多照拂她们母子。

两个女人的手碰在一起。

楣娘的手，白嫩光洁。

而我娘的手，年操劳，粗糙红肿，冻疮惨不忍睹。

日光偏移两寸，照在楣娘鬓边的金钗上。

闪得人晃眼。

阿娘的脸惨白，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我这才发现。

除了那只素净的玉簪花，娘只用一根荆条挽了发。

连衣裳也因浆洗太多次，泛着褪色的白。

我突然很难过。

02

爹怀里抱着男孩，不忘伸手递给我一枚玉玦。

阿蕴，爹送你的，喜欢吗?

楣娘挨在他肩膀上笑。

凌哥五岁生辰，夫君送了他一枚玉环，惦记着阿蕴，还另做了玉玦。

阿娘的神色一点点冷了。

她静静看向我爹。

你离家年，那孩子今年七岁?

眼睛里藏着的泪像断线的玉珠。

她的声音带了两分薄怒。

你怎能如此对我

楣娘装模作样地来拉娘。

是我多言了，姐姐别怪夫君，他可是日夜记挂你们。

阿娘不留情面地甩开她的手。

爹的凤眼好似淬着冰碴。

我当时碰巧遇险，若不是她救我，你今日哪能见到活着的我?如此善妒成狂，醋意勃然，你哪有未来君后的样子

秋嬷嬷蹲下来想捂住我的双耳。

但我完全听清了。

爹一回来就惹得阿娘哭了，现在还要骂她。

送那个凌哥的就是玉环。

凭什么送我的就是缺了一段的玉玦。

我不稀罕他送的东西。

反手将那枚玉玦摔在地上，瞬间碎玉崩裂，在青砖上打着旋。

我恨恨地瞪他。

不许你骂我娘

迎面而来的是一记耳光。

打得我偏过头去，连带着腮帮发痛，耳朵嗡嗡作响。

嘴角火辣辣地疼，我拿指腹一擦。

湿润的血。

娘扑过来，像只护雏的鹰将我抱在怀里。

你是不是疯了，凭什么打她

楣娘就在此时哭起来。

她哽咽地哀求爹。

不如让妾带着凌哥走吧，都怪我不好，让你和姐姐生了嫌隙。

薛凌也嚎啕着将头埋在爹胸口。

爹爹，我害怕……

爹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们。

他让人把我带到厢房，不许娘跟过去看我。

直到天黑透了，我还没有睡意。

对面还未熄灯。

爹将薛凌托举在肩上。

楣娘动作轻柔，拿帕子擦他额头的汗。

我听到爹说。

不要怕，带你回来自然是要给你和凌哥名分的。

欢声笑语不停地往我耳朵里钻。

我曾想过，如果我爹还活着，他一定很喜欢我，谁欺负我都要帮我教训回来的。

可原来，就算他还活着。

也不会站在我们这边。

03

回宫那天，迎接的仆从跪了一地。

我认得一些人。

前两年阿娘生病，走投无路下，秋嬷嬷带着我寻回去。

不曾想叩开门就是一盆脏水将我们浇个透。

秋嬷嬷赔着笑脸，求他们救救我娘。

为首的婢女懒散地挑眉。

大夫人吩咐了，闲杂人等一概不见。

秋嬷嬷还要再说话，当场就被人拖下去打板子。

我狠狠踢了婢女一脚，却被她拽住头发。

没爹的小贱种，等着回去给你娘收尸吧。

现在那个婢女低垂着头，缩在人群里瑟瑟发抖。

我伸手抓住爹，把这件事告诉他。

将那婢女和欺负秋嬷嬷的人都指给他瞧。

爹的神色很难看。

他俯身把我抱在腿上。

阿蕴，你和你娘都受苦了。

他立刻喊人进来，把那些人当即处置了。

过了一会儿，有个衣裳素淡的女人哭着跑进来。

我认得她。

她就是大夫人，也是爹的寡嫂。

我听仆妇闲聊时说过。

她本来是爱慕我爹的，可后来却嫁了伯父。

伯父两个月前刚去世，大夫人成了寡妇，头上还戴着白花呢。

现在爹才是这里的主人。

爹让秋嬷嬷把我带出去。

我看见大夫人哭得很伤心，几乎站不住。

爹伸手去扶她。

两个人挨在一起，很亲密。

我不知道大夫人说了什么。

那天晚上爹和娘吵架了。

他怒斥娘。

这么小就会撒谎，李辞因，你怎么教得她?

我和大嫂从未有什么，你利用孩子来搞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丢不丢人

我着急了，忍不住拿手扒窗。

秋嬷嬷从后面捂住我的嘴，要带我离开。

娘的手死死抵住桌角。

她眼睛都红了。

她说什么你都信，为何不信我和阿蕴?

我的小手紧紧扒着窗沿不愿走。

里面愈吵愈烈。

我听到娘提起昨日那对母子。

爹气到摔了杯盏，他动作粗暴，掐着娘的脸。

我都让楣娘当妾了，凌哥也会养在你膝下，你还要怎么样

娘突然笑了。

我看不懂她此刻的神情。

薛容，你还记得曾经许过我什么吗?

爹愣住了，他的手颓然松开。

04

阿娘一连多晚都不让爹进屋。

直到某夜，爹步履蹒跚地闯进屋来。

我嗅到他身上有很浓重的酒气。

他眼睛很红，扑倒了娘。

完全不顾她拼命打他，将她反抗的胳膊轻松折在身后。

李辞因，你是我的夫人难不成你心里还记挂着别人?

我急得叫爹。

他冷冷地看我一眼，好像根本不认识我。

娘边挣扎，边叫我走。

我哭起来，像一只小狗似的扑过去，狠狠咬在爹的手上。

齿间尝到了血腥味。

爹疼了，一脚踢在我肚子上，将我甩到一边。

阿娘这时候还在努力朝我微笑。

阿蕴，你先和嬷嬷安寝好不好?

秋嬷嬷将我抱出去了。

最后一眼，床幔放了下来。

黑暗处，娘面无表情地放弃了挣扎。

脖颈和手腕的淤痕，泛着尸斑似的青紫。

我一夜没睡。

第二天顶着红肿的眼来找娘。

她很憔悴，也很疲惫，脸色格外苍白。

却平静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抚摸着我的脸。

忘了吧，阿蕴，这只是一场噩梦。

可我知道这不是梦。

爹给我送来了一个美人纸鸢。

我不想要。

但我怕他生气。

他一生气，说不定又要对娘做什么。

我装着乖巧的样子，拿上纸鸢去了花园。

这纸鸢很像娘，我要将它放飞，越远越好。

可薛凌突然钻出来，和我抢这个纸鸢。

楣娘就在旁边冷笑。

女娃也配来抢东西，你娘是正妻又如何，肚子不争气。

见薛凌抢不过，她抬手弄断线。

纸鸢失去平衡。

一头栽倒在高高的假山上。

我被薛凌狠狠从后一推。

身体顿时失去重心，往下栽去。

好在眼疾手快，拽住薛凌的衣袖。

他没站稳，和我一同摔下去。

霎那间，我感觉小腿剧痛，仿佛有千根针在扎。

陷入昏沉前，我听见楣娘大叫:

来人啊，阿蕴把凌哥推下假山了

05

恍惚间好像又闻到道观阴雨时分的湿霉味。

我额头滚烫，连睁眼都没力气。

太医令正给我的伤腿施针。

他对娘说若是高热不退，我恐有性命之忧。

就在这时，楣娘带人气势汹汹地冲进院子。

秋嬷嬷急忙拦着。

楣娘二话不说就要把太医令带走。

凌哥还小，君侯吩咐了，让太医令先去那边瞧瞧，阿蕴这边自会请别人诊治。

娘气得浑身发抖。

这会他正给阿蕴施针，哪容得你这样抢夺?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楣娘一个眼色。

身边那些拜高踩低的丫鬟婆子一拥而上。

他们挤开娘和秋嬷嬷，就要伸手拽太医令。

我虚弱地睁开眼，入目就是那些人恶心的嘴脸。

楣娘得意地低笑。

李辞因，抢不去夫君，现在看着女儿奄奄一息，也没办法吧。

剑光一闪。

娘劈手抽出悬挂于墙的宝剑，揪住楣娘的鬓发一把将她薅过来。

利刃悬在她脖颈，楣娘哑了嗓子。

娘怒喝道。

我看谁敢再动一下

剑刃沾了血，众人鸦雀无声。

娘像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挟着几乎昏厥的楣娘大喝。

全都给我滚

正闹起来，爹大步流星闯进来，他空手就要夺剑。

在我的府上，你有什么资格让她滚?

剑划破他的手掌，终是被夺过。

娘在凄厉地哭。

薛容，你还是不是人

爹很轻蔑地笑了。

我不是人?李辞因，是我太给你脸面，让你连君侯都不尊。

他扶起楣娘，让人把太医令带走。

腿上传来剧痛，我晕死过去。

再醒来时，娘双眼红肿，正在给我擦汗。

我的腿被包得很好，看起来有被仔细医治。

晚间爹来看我，眼神很冷漠。

你太让我失望了，为什么要推凌哥?

我愣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父亲问都不问就给我定罪，若是我推他，那为何现在摔折腿的是我?

他眼里全是愤怒。

当日后院那么多人都见着了，你还要狡辩宁可摔断腿也要陷害幼弟，你简直心思歹毒

亏我方才还想过，他是不是对我心软了，没有带走太医令。

可原来，失望积攒多了便会麻木。

我攥住掌心的被角，微微抬起头。

你若真认为是我所做，何必连证据都拿不出。

薛容被我的神情刺了一下。

他狠狠挥了袖子。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将她关进小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