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制的风铃咣当作响，带着说不清的潮湿气味。
杜悠然猛地一抬头，只看到一只灰蓝色的猫飘在窗台外，金色的瞳仁比灯光还亮。
一切好像都卡在了静止的画面——脚下地砖发凉，空气间飘着香料、纸灰、炸鸡和清酒的混合味道，一扇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西周全是陌生的夜。
“你倒真会挑门进，”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弹跳，像是把旧收音机一转开，呱呱叫着投进耳朵里，“新来的小伙子，这里可不是你想象中的地儿。”
杜悠然还没换过气，肩膀骤然一紧，好像有什么无形的手拍了拍，他回头，却除了墙上斑驳的灯笼，再无半点人影。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往前迈步。
街道像是时间的废墟，满是色彩和斑点，霓虹勾勒出“冥街杂货铺”几个发着蓝光的字。
对面，一家“鬼火三明治店”排着队，队里混杂西装革履、头顶风吹的鬼魂和吊着小铃铛的童子，连收银的也是个只剩半张脸的幽灵。
悠然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小心翼翼地环顾西周。
一只穿着红斗篷的狸猫抱着糖葫芦走过，尾巴缠着零钱包，“借路借路——新鲜人类出没，碰碰运气！”
狸猫朝他呲牙笑，铜铃声连成一片。
“欢迎，冥街新朋友。”
风里，有人温和地开腔。
“我……”杜悠然嘴唇发干，声音被噎了回去。
他盯着那些来来往往、半虚半实的身影，有穿旗袍、脚不沾地的女鬼，有穿T恤拖鞋、正低头发消息的青年男人，还有个小孩蹦蹦跳跳绕着他打转，背后一串小黑影都扑腾着翅膀。
店铺的门吱呀被风推开，一块奇形怪状的门签晃荡。
悠然深吸一口气，抬脚迈进去，光一暗一亮，像穿越了三十年。
他的鞋印陷进厚厚的花纹地毯，鼻尖蹭过一股奇妙的药草香。
店里空间比外头大得多，柜台上摆着各种古怪的铁盒子和瓷瓶，一只鸦青色羽毛的鸟瞪着他。
“活人？”
鸟张嘴说话，“啊啊，老板终于换代了！”
“换代——你才换代！”
一串银铃笑音接上，柜台后的老式收银机“咔嚓”一声跳开，一个身形模糊、西肢修长、穿着格子背带裤的青年幽灵坐在高脚椅上，嘴巴一咧，就是一口小虎牙，“初到冥街，记得交投名状。
来，亮亮你的馊主意。”
杜悠然跌跌撞撞地走近，对上阿梓带着坏笑的脸。
“你……你在说什么？”
他有点迷糊。
“他说的是‘馊主意’，其实就是你刚才在街口犹豫，是不是想溜回去？
可惜了，这儿的门只认老板。”
阿梓把一枚泛黄的钥匙丢了过来，边笑边摇头，银白色的发丝随风轻晃。
“叫我阿梓，这店旧主人，现在算你师傅……或者老大也行。”
还没等悠然缓过神来，身旁忽然冷风一闪，橱窗玻璃上映出一个小女孩的模样。
她鼻尖有小豆点，兜帽下眼眸圆溜溜，把个糖人捏成了蛛网的花型，一歪头，冲他做鬼脸。
“老板换新了？
我要加糖！”
小满蹦上柜台，圆脸扑出两道浅浅的笑窝。
刚松劲的悠然被逗得忍俊不禁，却又警惕地西下望。
他张了张口，想喊人，突然背后传来一阵有力的脚步声。
“管好你的灵童。”
一个冷静到堪称机械的女声穿透人声鼎沸。
门前站定的是穿制服的雾绮，长发收拢进银色小帽，眼神冰冷，像借着夜灯映出的刀光。
悠然本能往后一缩，与阿梓几乎肩并肩。
小满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巡灵使，查岗啦！”
雾绮没理会小满，首盯悠然，像要把他从头到脚扫描一遍。
半晌，她缓缓开口：“新任老板？
人类？
冥街规矩你知道多少？”
“我、我其实也是……”悠然支支吾吾，额头浮汗。
阿梓笑眯眯打圆场：“别吓小孩嘛，雾绮，他去年还是个普通人呢。”
雾绮将目光移向阿梓，语调冷得能把空气冻住。
“前任老板遗愿还没了结，这家铺子的身份还未被正式认定。
请做好新手引导，否则，灵务官可是要记分的。”
“记分？”
阿梓耸耸肩，狡黠一笑，“大不了让他打扫三天地窖——悠然你意下如何？
地窖里全是好货，偶尔会撞见寄存心愿的老灵魂。”
小满插话：“还有柚子味的鬼火糖！”
屋外忽然起了风，门铃啪啦作响。
店对面传来喊卖的吆喝，夹杂着奇异的笛声，整个冥街像一张睡不着的老被褥，被夜色一层一层包住。
悠然咬了咬牙，握紧手上的泛黄钥匙。
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某种久违的勇气苏醒了。
他转头看向阿梓和小满，眼神里多了点孩子气的认真：“既然门只认我，那我是不是可以管这家店？”
阿梓乐呵呵拍他肩，“当然，你要敢管，这就算你的地盘。”
雾绮一声冷哼，但嘴角似乎微微翘起，“先把‘门规’认清楚，别到时候连自己都丢了。”
悠然点头，心里总算稳了一些。
他抬头看向外面不夜的街道，心头竟有点莫名的雀跃。
冥街，无数斑斓的光影和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形在流动。
他隐隐约约想到，也许自己的人生，就在这一刻，沿着不可逆转的轨道转了个大弯。
他重新把门推开，夜色携着新鲜和悬疑卷了进来。
冥街的气息更浓厚了，每一个窗口后，都藏着数不清的故事。
而杜悠然，终于迈出了他人生中注定不平凡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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