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雨细得像针，城市在警灯与霓虹之间闪烁出一层潮湿的红。
沈知意站在总部大楼下，伞沿不停滴水，手指被寒意冻得发麻。
警戒线在风里拉成一道弧，手机与闪光像一群冷眼。
地面白布起伏，水迹沿着地砖缝隙蜿蜒，那下面是她的丈夫——宋子明。
他西十二岁，这家互联网独角兽的创始人与董事长，十年里把一间仓库式的小公司做成资本的宠儿；她二十六岁，从产品专员做到项目负责人，去年冬天和他登记成婚。
媒体曾写过“才华与爱情”的故事，可此刻，故事在雨里散了线。
“死者宋子明，男性，西十二岁，疑似高坠。”
警察的声音被雨丝切碎。
有人在旁边低语：“昨晚还在谈合作。”
又有人说：“听说监管在盯项目。”
这些声音像漂浮的泡沫，碰到她就碎。
她的手机仍停在通话界面，最后一句话来自他——“知意，你先回家。”
随后是噪声，再然后，就是那声沉闷的“砰”。
她被带去门廊下做笔录。
灯光冷白，水滴在木桌上摊成一圈。
“你们最近是否有矛盾？”
“没有。”
“死者精神状态？”
“一如既往。”
她说得平稳，像在复述别人的日程。
她清楚，此刻任何形容词都会被记录成“情绪”。
晚上十点，公司在顶楼办庆功宴。
融资落地，所有人举杯围着宋子明。
宴散时，一个秘书低声靠近：“领导请宋总上去坐一坐。”
宋子明只朝她点头：“半小时。”
半小时之后，整座城只剩雨声与警笛。
她回望七楼，窗帘在风里起落，那是他常夜谈的办公室。
公司公关打来电话。
“知意，先不要发声，口径我们来出。”
她问：“口径？”
对方说：“压力过大，情绪波动，上面的人会协调。”
她笑了一下，那笑意比雨还冷。
“上面的人”，她懂。
宴会里，那个投资方的“老师”举杯时盯了她太久；宋子明在桌下捏紧她的手，散席后两人第一次真正吵架。
他曾说：“有些人，不该碰。”
她问：“你在怕什么？”
他沉默良久，只说：“怕我们没资格赢。”
凌晨三点，她独自回到公寓。
门一开，屋里还留着咖啡的苦味与木蜡油的清甜。
两只杯子，一半热，一半己凉；沙发扶手上搭着他的外套，口袋里露出会议胸牌。
她关掉手机的提示音，坐在书房。
电脑屏幕未锁，桌面干净到近乎苛刻。
一个文件夹格外醒目——“尘光录”。
她试“纪念日”，错误；试“项目编号”，错误。
她盯着光标跳动数秒，输入自己的名字——shenzhiyi。
文件夹打开。
屏幕一闪，跳出三类内容：照片、录音、未发送的邮件草稿。
第一张照片来自宴会：她被人从背后按住肩，她的笑僵在酒杯后；那只手的袖口绣着一条暗金线。
录音二十三秒，是宋子明的声音：“如果我出事，请查他。”
末尾像有风掠过露台的栏杆。
邮件标题写着：“致有关部门——关于某项目审批异常的补充材料。”
收件人是一串冷冰冰的代号邮箱，正文只有两行：“所附内容承诺属实。
如有意外，请将附件转交真正负责的人。”
她把全部文件拖进移动硬盘，进度条爬得很慢。
雨把窗外的灯打成一片糊光，她看见自己倒在屏幕里的影子——苍白、清醒、陌生。
进度到一百时，门铃响了。
“沈姐，我是行政小梁，来收宋总办公室的钥匙。”
“谁让你来？”
“秘书处。”
“请他们亲自来，并在收条上签全名。”
半小时后，秘书处、法务、公关一起出现。
领头的女士笑容温和：“公司会全力协助家属，舆情敏感，建议您暂时不要接受采访。
关于原因，我们会以‘过度劳累、心理压力’作为说明。”
“他没有抑郁症。”
她打断，“也不劳累到会从七楼下去。”
三人沉默了两秒，公关压低嗓音：“请相信组织，最稳妥的处理对大家都好。”
他们带走了钥匙与几份文件。
门合上的一刻，空气像被从里面抽空。
她把硬盘锁进抽屉，拉出便签，写下：“补笔录；核验邮箱来源；保留电脑；确认宴会在场名单；问露台监控。”
每一笔都深，像在冷铁上刻字。
她走到窗前，雨点在玻璃上被风刮成斜线。
那栋楼的顶层灯终于灭了，黑暗把玻璃幕墙整块吞下去。
她忽然想起婚礼照里那句玩笑——摄影师让他们彼此对视，他在她耳边说：“以后怕的时候就看我。”
如今，她只看见自己。
手机又震，是一个陌生号码。
男人的声音温柔得近乎空心：“沈女士，请节哀。
明天会有人对接，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她问：“哪位领导？”
对方顿了顿：“您放心就好。”
她挂断。
那句“放心”像一片薄雪，落地无声却冰到骨头。
她把灯一盏盏关掉，只留屏幕的光。
指尖在桌面敲了三下，像给自己定下节拍。
她低声道：“我会查下去。”
声音轻，却稳，像一枚钉子从夜里钉入墙。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必须学会三件事——沉默、记忆、藏锋。
在看不见的地方把线一点点拽出来，把每一处光太亮的地方背后究竟遮住了什么，亲手掀开。
这一夜，坠落的不只是一个人，还有她以为稳固的一切。
雨还在下，像不会停；可她也知道，总有一束微弱的尘光，会从缝隙里透进来。
她把便签贴在抽屉内壁，又在背面补了一行极小的字：“别被带节奏。”
做完这些，她忽然想起“尘光录”的创建时间——恰是宴会前一周的深夜。
那晚他对她说“早点睡”，自己却从书房走到露台，站了很久。
她明白了：宋子明早己预感风向会变，他把真相藏在最不显眼的地方——她的名字后面。
窗外的风把雨声推得更远，她握紧掌心，像在握一把看不见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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