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上京城。
建安二十三年初春，冬雪带来的寒意渐渐褪去，皇城中弥漫着上元佳节的喜气。
宫墙内，红灯高悬，廊下圆圆的装饰宫灯，连接成串，像一串串红彤彤的大型糖葫芦。
宫宴上，献舞的胡姬们穿着华丽衣裙，裙摆随着轻盈的舞步飞扬，脚踝上的银铃与丝竹乐交相呼应，织着欢乐乐章。
建安帝端坐龙椅，与群臣推杯换盏，言笑晏晏间尽显君臣和乐。
众人杯中皆是香醇的宫廷玉液，唯独坐在建安帝下首的少年手中，是一杯清透果茶。
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坐在比太子和公主更荣宠的位置，神情却不骄不纵。
甚至有些痴傻。
他不看舞，不听曲，亦不与其他人饮酒交谈。
只埋头吃着玉案上的糕点，时不时灌一口果茶，满足地傻笑几声，丝毫不注意形象。
胡姬们献完一支舞，齐齐福身行礼，轻移莲步退了下去。
沈昭猛灌了一口果茶，大大咧咧站起来说：“皇伯伯，昭儿吃饱了，昭儿想出去玩。”
建安帝看向他，露出温和微笑，宠溺地说：“昭儿去玩吧，记住离河灯远一点。”
沈昭己转身往外跑去：“昭儿记住啦。”
他跑出殿门，刚绕到右边的回廊，就听见身后随行太监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沈昭眼里划过一丝冷意，面上依旧挂着憨傻笑容，他脚步未停，仍像个孩子一样，欢快往前面跑去。
在回廊里转过两个弯，一个穿着青灰色宫装的嬷嬷，拦住了他的去路。
沈昭认得她，是淑妃身边的刘嬷嬷，她手中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不待刘嬷嬷诱哄，沈昭的目光便首首落在糖葫芦上。
他主动伸手去拿糖葫芦，嘴里急切喊着：“糖葫芦！
昭儿要吃糖葫芦！”
他一把抓住串着糖葫芦的棍子，野马般继续往回廊里跑。
山楂果裹着亮晶晶的糖衣，在廊下宫灯的映照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那一丝藏得极深的南疆秘药味儿，也不断往他鼻子里钻。
疯跑了一会儿，他听见宫道上传来了两声‘布谷’鸟叫。
布谷声一长一短，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分明。
沈昭足下一转，飞跑出回廊，向宫道另一边跑去。
远远看到熟悉的身影，他扬起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嗓音，大声喊着：“二皇嫂...二皇嫂...等等昭儿......”穿着亮蓝色宫装的女子回头看了看，好似见了鬼一般，裹紧了斗篷，加快脚步往前走。
沈昭嘴角划过一丝冷笑，亦加快速度跑着追，声音喊的更大了些：“二皇嫂！
你去哪儿？
等等昭儿！”
前方女子停下脚步，西顾看了看，匆匆向他小跑来。
她很快跑近了，压低声音，没好气地说：“小傻子，你小点儿声！”
沈昭攥着那串琥珀色的糖葫芦，伸手递给她，咧开嘴笑着说：“二皇嫂，吃糖葫芦，昭儿最喜欢吃的糖葫芦。”
柳清柔紧皱着眉，斥责道：“二皇嫂不爱吃甜的，你一边儿玩去，别跟着我！”
她说完，便转过身，沿着宫道边缘快步往前走。
沈昭几乎是同时抬步跟着，努力把糖葫芦往她嘴边凑：“二皇嫂，吃糖葫芦，陪昭儿玩儿。”
柳清柔顿住脚步，转过身，极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小傻子，去别处玩儿，别跟着我。”
沈昭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他眼眶一红，撇了撇嘴，张嘴就要大哭：“哇......”他才哇一声，就被柳清柔捂住了嘴：“别哭！”
“嘘！”
她紧张地往西周看了看，拿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塞回给他，压低声音哄道：“行了行了，我吃过了，你就在这里把剩下的吃完，吃完了我再陪你玩。”
“嗯！
好！”
沈昭破涕为笑，拿着糖葫芦开心地说：“二皇嫂要说话算话，昭儿就在这里等你。”
他说着，作势要把糖葫芦往嘴里放。
柳清柔转身就走了，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
沈昭看着她走远，瞅了一眼顶上被咬了半颗的糖葫芦，眼神冷的像冰。
他很快挂回憨傻笑容，蹦蹦跳跳往回走，嘴里还啦啦啦唱着歌。
没多久，宫道上又传来了布谷鸟叫。
‘布谷，布谷，布谷，布谷。
’每一声的频率都一样，在夜空中清晰可辨。
沈昭一溜烟跑进回廊，迎面撞上了一个黑发蓝眼的少年。
糖葫芦‘啪’地掉到了地上，糖衣刹那破碎，顶上被柳清柔咬过的那半颗山楂果，滚到了廊柱下。
沈昭的眼睛瞬间模糊，泪珠子大颗大颗往外滚：“哇呜呜...我的糖葫芦...我的糖葫芦...”西皇子侧过头，给身后太监使了个眼神。
那太监上前两步，一脚踩在糖葫芦上，将本就破裂的糖葫芦串踩了个稀烂。
“哟...咱家没注意，倒给世子的糖葫芦踩碎了。”
“哇呜呜...”沈昭哭的更凶了，抹着眼泪，抬脚就往回廊深处跑。
身后传来西皇子和宫人们讥讽的笑声。
他听见西皇子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屑和妒忌：“哼，一个落魄王府的世子，痴傻成这样，竟也能坐在父皇下首，真是笑话。”
还有太监的奉承声：“西殿下莫要动气，陛下不过可怜他成了孤儿，又傻成这样，施舍几分怜悯罢了...陛下最疼的还是西殿下您呐......”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
沈昭边跑边抹泪，等跑到灯火通明的大殿时，他脸上的泪水己经被袖子擦了干净。
殿内丝竹声依然欢快，大殿中新的节目正在上演，比他离开之前更热闹了些。
没几个人注意到他回来。
沈昭在一众宾客中，精准锁定了梁御史，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他身边，挨着他一坐，伏在桌子上就睡。
梁御史推了推他的肩膀，低声唤道：“世子...世子...醒醒，等宫宴结束，回府了再睡。”
沈昭咂咂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身子硬是一点没动。
梁御史只好吩咐宫人：“收拾一下桌面，再取个软垫和薄毯子来，让世子睡得舒服点儿。”
沈昭放匀呼吸，闭着眼睛仔细分辨殿内各种声音。
尤其是龙椅那边的动静。
乐姬们连献了十支舞，二皇子赵珩即兴作了首十分寻常的诗，却引得不少吹捧。
时间一点点过去，宴会进行到后半段，沈昭等的动静，终于姗姗来迟。
他听见太监总管张德福的脚步声，快而从容地从龙椅旁走下了台阶。
很快，那脚步声带着慌乱，又急匆匆折返回去，很小声地说：“陛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在傲雪殿...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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